当下吩咐丫鬟:“将诗卷吹干,先收起来。”又招呼郭菀央上前,拉着她的手,轻声问道:“果然只有十岁?”
郭菀央轻声回答了。太子妃又含笑问她读了些什么书,什么时候开始读,寻常又喜欢做些什么事。郭菀央一一回答了。太子妃吩咐丫鬟:“将那支碧玉簪子拿过来,给郭七小姐带回去。”
郭菀央连忙谢恩。宁国公主与其他几位夫人也都有赏赐,就连那个吴夫人,也心不甘情不愿的给了一根银簪子。郭菀央一一含笑谢了,接受了。正要告辞下楼,却又被太子妃叫住。
太子妃凝视着郭菀央,说道:“你既然有这等才学,写什么诗词不好,偏生就想到写周瑜?”
郭菀央心咯噔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说道:“也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是见着太子妃,又见到面前的玄武湖,心中有感罢了。如果……写错了,还请太子妃宽宥。”
太子妃含笑说道:“你写得极好,又宽宥什么。”让郭菀央三人下去了。
见三人下去,太子妃的口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细不可闻。
这样的女子,怎不叫人疼惜。然而第一次见面,所写的就是这等凄凉哀伤的诗句,不是吉兆,若是回禀圣上要与之议婚,这一首诗就足以令圣上与群臣驳回。何况年龄也偏小了一些。
郭菀央三人下楼,楼下一群女子,已经听闻了楼上的事情,知道郭菀央一人就受了无数赏赐,一个个眼神之中都有羡慕之意。其中几道目光,更是有杀人之意。
郭菀央只当做不见。
不久又有小姐夫人前来,人数已经齐了。宁国公主下了楼来,与诸人说了几句话,就吩咐诸人随意:“大家要吃就吃,要喝就喝,不用拘泥礼节。中饭已经备下,就在此处西边的天香楼,一个时辰之后开席,三个时辰之后收席,是流水席,随时可以入席用饭。你们有好诗好词就只管写下来,抄送水榭,楼上几位夫人,会挑选其中的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等黄昏之后,咱们给状元榜眼探花簪花游廊,权作跨马游街。”
听闻这样的安排,一群姑娘小姐都是大笑。郭菀央又不由在肚子里点头,宁国公主果然是天之骄女,在明太祖这样的制度之下,居然也敢这样玩闹。
长廊之上,各种茶点摊子已经一字排开。郭菀央看到,主要就是用桂花蒸制的各种小糕点。隔上三五丈,就有一处笔墨摊子,每个摊子边上都有两名丫鬟伺候。
相熟的少女早就聚在一起,三个一群,五个一簇,自己找着聊天玩闹去了。郭荺素早就与自己的伙伴走了,郭蔓青也与几个认识的小姐一道去了。剩下郭菀央与芷萱。好在郭菀央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名人,知道她受了赏赐的,全都上来试着结交。那些带着一些谄媚的嘴脸却是让郭菀央觉得浑身难受,与几个人敷衍了一会,就借口方便,带着芷萱,避向桂花深处。
芷萱欢喜道:“小姐今天却是好好的出了一场风头,三太太知道了定然恨得牙痒痒的。”
郭菀央淡淡叹息了一声,说道:“这般争斗,非我所愿。我年纪还幼小,也不该出什么风头。只是家人却与外人串联,一起迫害起家人来,任由他人欺负,也不是我的作风。”
芷萱怒道:“小姐您恁的好脾气。若是我,趁着太子妃赏识的关口,好好的告上一状,也总要让六小姐吃不了兜着走。”
郭菀央苦笑道:“你不知道,郭家三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房总将二房看做眼中钉,巴不得二房出丑,却不知二房出丑对她三房也没有什么好处。他们不懂事,我难道也与他们一样不懂事不成?别说这些闲话罢,你且看着这些桂花。”
芷萱吐了吐舌头,说道:“桂花有什么好看的,上半年的时候跟着二太太去了一趟公主府,见到了整片整片的牡丹花,那才叫艳丽呢……”
郭菀央含笑说道:“桂花花朵儿不大,也不艳丽,却自有人巴巴的将它们从山中移植出来,将它们照顾好,甚至还特特意为了这些桂花开了赏花会,你说这是为何?”
主仆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却不留意已经走到了桂花深处,距离原先的画廊,足足有一里路了。
芷萱笑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香气沁人心脾罢了。”
郭菀央微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没事锋芒毕露做什么,只要学习这桂花,散发一点暗香足矣。”
芷萱撅着嘴说道:“世上之人,多不识真正的暗香。”
郭菀央淡淡笑道:“错了。今上登基以来,就力求务实。别的且不论,就论科举罢,废诗词歌赋,只论八股,不就是为了摒除浮华之士,单留务实有才学之人?科考取士风气如此,我们为人处事,也该学习一点。更何况我们女子。”
芷萱还没有说话,却听见边上蓦然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好一番高论。”
两人都是吃了一惊。却见桂花树后,走出一个少女来。一身杏黄折枝玉兰刺绣缎面出风毛圆领袍,下面是米黄折枝花卉刺绣马面裙,立在桂花树丛中,正如一株娇怯怯的小树。
少女大约十二三岁,双眉弯弯,两只眼睛极小,简直成了两条隙缝。嘴角边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让人一看就觉得可亲。
少女含笑出来,打躬作揖,笑道:“并非有意偷听,实在在躲在桂花树后做朽木不可雕之事,却无意听到了。听闻小姐高论,忍不住出声赞美,请勿要责怪。”“朽木不可雕之事”就是偷睡,出自《论语》,郭菀央自然懂得。
少女如此可亲,郭菀央自然不能生气,当下含笑回礼,道:“人人都在公主与太子妃面前说话表现,姐姐却与众不同。”
那少女微笑道:“无独有偶,世上原来还有暗香。”
这话有趣,两人都笑了。郭菀央于是开口:“武定侯府庶女郭菀央,还未曾请教姐姐大名。”
那少女说道:“没有什么大名,只有一个小名。姓黄,名蒹葭,与妹妹的名字恰好同源。”
郭菀央笑道:“这倒是凑巧。”原来两人的名字都是出自《诗经》中的《蒹葭》篇。心中思忖着朝廷之中姓黄的高官贵族,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黄蒹葭微笑道:“妹妹且别多费脑子了,姐姐却不像妹妹出身功臣世家。不过是父亲侥幸考中了一个进士,母亲又与小梅夫人熟识,承蒙宁国公主看觑,就给了一张帖子,因此前来凑凑数。”
话音爽利,丝毫不见自卑。郭菀央不由暗自惊讶黄蒹葭那敏锐的观察力,口中却是笑道:“将相本无种,只有庸俗无知的人才会用家世来炫耀。”
两人相视一笑,竟然有些莫逆于心的意思。
黄蒹葭就笑道:“我是因为身份低微,没多少人看得起,因此躲到这里来了。妹妹缘何也到这里来了?”
郭菀央笑着说道:“这样的聚会,也不过是吃些东西,比比衣服头饰,顺路还要掉酸写写几句所谓的诗词罢了……我却是怕了,因此就一径躲了进来。却不想,姐姐的想法,竟然与我一样。”
心中却也不由奇怪,与黄蒹葭才见面,关系竟然就如此熟络了。
黄蒹葭也笑道:“我也是受不了这等苦楚。好在这处园子够大,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躲上小半日……我已经吩咐丫鬟去随便拿些吃食过来,中午流水席也不去参与了。”
郭菀央抚掌说道:“这个法子好。”当下对芷萱笑道:“你也去弄些吃食过来。”
黄蒹葭笑道:“我已经观察过方向了,往这边直着走,就能到湖边……我们去湖边看看?”
郭菀央点头,说道:“整日被关在府邸里,南京城的玄武湖也未曾来过,这一回总要饱一饱眼福才肯甘心。”当下就吩咐芷萱:“等下你就拿着东西直接往西边走罢。”
黄蒹葭也是笑了起来,抿嘴说道:“也真是奇怪,我也不是自来熟的性子,怎么就与妹妹一见如故。”
第15章
当下两人就慢慢的往前走。一路谈谈说说,黄蒹葭竟然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若不是郭菀央乃是穿越者,还真及不上她见多识广,心中暗自佩服,心想进士女儿,果然不同寻常。
不多时就见一个小丫鬟提着一个篮子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原来是黄蒹葭的丫鬟纤纤。芷萱也随后来了,却是跑了个满头大汗。四人一路往前走,又走了小半里路,就听见涛声拍岸,空气之中似乎也特别湿润了。
此处已经是园林的一角,虽然濒湖,却是人迹罕至。石子漫的甬道之上,甚至还有青苔点点,路边花木丛中,可见半人高的杂草。郭菀央笑道:“姐姐却恁的找出了这样一条偏僻小路来。”
黄蒹葭笑道:“不是我找出来的,我不过是瞅准了方向随便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