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手中竟然无人可用了!
“皇上……”郭菀央沉默了片刻,说道,“女臣的祖父,年纪到底老迈,已经不适合再征战了。好在大明朝人才济济,青年将军也有不少,输了这一阵并无大碍,只要后面能选对人,定然能反败为胜。天下之战,到底是道义的战争,叛军……总不能长久。历朝历代以来,还未曾听说有叛逆之臣获胜的。”
郭菀央这话纯粹是敷衍,但是朱允炆却听不出来。因为这说辞与朝廷上臣子们的说辞也是大同小异。
沉思了片刻,问道:“朕想要用李景隆代替你的祖父,你以为如何?”
李景隆?熟悉历史的郭菀央,自然知道这厮在靖难之役之中扮演的是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打了败仗且不说,转头就投降,将朱允炆给卖了。
当下不假思索就摇头,说道:“皇上……臣却觉得,李将军暂时还不能独当一面……”
朱允炆片刻之后才说道:“只是现在无人可用,如之奈何?”
郭菀央垂头说道:“女臣对这些却是不知。”
朱允炆苦笑说道:“朕到底是忘形了,朕却是忘记了,你是燕王家的媳妇,到底要避嫌的。”
郭菀央低声说道:“多谢陛下体谅。”
心中却是油然而生一种同情之意。皇帝这是疾病乱投医了。
可是疾病乱投医就有用了么?
朱允炆笑了笑,说道:“前些年也是委屈了你……算了,不说了,将你的澄泥砚台拿出来,朕在你这里练一会字。”
郭菀央忙答应了,取出了一方澄泥砚,又取出一支徽墨,细细磨了。在桌案上铺开了一层羊毛毡,再铺上宣城纸,又送上了一支小羊毫。
朱允炆提笔,蘸满了墨汁,写了两行大字“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字字郁结,那字都在纸上结成一团了。
朱允炆写完两行,又从头写了这两行字。写完四句,一张纸也给他画完了,郭菀央又急忙送上一张纸。
朱允炆一口气画了十七八张纸,才将毛笔扔掉,颓然坐倒,说道:“将这些字儿都拿去烧掉罢。”
郭菀央急忙答应了。看着郭菀央细心的烧着那些字纸,朱允炆就站在郭菀央的身后,悠悠然说道:“做皇帝怎么就这么难呢?想要发牢骚抱怨一番诉苦一番都找不到地儿,在纸上发泄一番还得找个清静地方,发泄完了还得烧掉不能给人看见……”
郭菀央的心中酸酸楚楚的,说道:“皇上!”
朱允炆蓦然说道:“朕将皇位给抛了好不好?”
郭菀央吓了一大跳,随即心中一喜,正在心中琢磨着措辞,却听见朱允炆微微苦笑的声音:“算了,你也不要说了,朕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做官倒是可以致仕辞官不做的,做皇帝朕却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条……”
郭菀央心中惨然,说道:“皇上,何必如此灰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朱允炆哈哈大笑,说道:“不灰心,不灰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话朕听说过……”
哈哈笑着,摇摇晃晃就往外面去了。隐藏在暗处的无数侍卫,急忙跟上。
郭菀央看着朱允炆的背影,怔怔的落下泪来。只是她毕竟是一个成年人了,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情感。
所以她站着,没有任何行动。
看朱允炆越行越远。
虽然身居道观之中,但是下面的消息还是一个一个的传来。也许是因为郭菀央在其中插了一把手的原因,整个天下的形势,比原先的历史发展得更快。或者说,朱允炆的形势恶化得更快。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李景隆就将皇帝给他的三十万大军给败光了!
朱允炆又来到道观,拿着郭菀央的毛笔写了整整半个时辰的字,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很多次穿越之后,郭菀央还记得那天的情景。
兵,已经到了南京城下。南京城已经成了一座围城,城破已经是早晚的问题。
听着城外传来的消息,郭菀央也不知是喜是悲。却见皇帝的贴身太监带了皇帝的命令,前来召唤郭菀央:“皇上宣郭七小姐进宫。”
听完这个吩咐,茱萸的脸色变得煞白。郭菀央含笑招呼小福子:“皇上召唤进宫,福公公可知道是什么事情么?”
小福子苦笑说道:“或者是因为国事吧,皇上的心情很不好。”
茱萸低声说道:“我们小姐身子不舒服……”
郭菀央拍了拍茱萸的小手,说道:“皇上召见,怎么能推脱。”看了一下四周,说道:“这里到底是道观,平常少有人才,要么你先回武定侯府邸里去。”
茱萸低声说道:“可是小姐你进宫……”
郭菀央微笑说道:“事情未必不可为,你却放心。”
小福子连连点头,说道:“叛军到底是叛军,暂时围城也不见得有事儿……”
茱萸当下看着郭菀央,好久才点头。郭菀央就跟着小福子去了。
茱萸最担心的,就是朱允炆拿着郭菀央做人质。虽然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明面上郭菀央已经算是出家了,与张辅再也无有关系。但是只要稍稍动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张辅那次曾经冒死进宫,就足以说明郭菀央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而燕军这一路势如破竹南下,有两个人立下绝大功勋。一个是张辅的父亲张玉,为了救燕王甚至送了自己的性命。还有一个就是朱高煦,这个年轻的王子,在这一路战争之中展现了他的军事天才。如果说没有朱高煦,燕王府的军队进展绝对不会有这么快。
而张辅正是朱高煦的心腹。
如果拿着郭菀央做人质,别的且不说,张辅定然心神大乱。而为了抚慰功臣,朱棣肯定要考虑张辅的感受。为了让心腹不寒心,朱高煦也肯定要考虑张辅的心情。
所以……拿郭菀央做人质,不是不可能。
所以茱萸的脸色变了。所以郭菀央安排茱萸赶紧回武定侯府。城破之时定然有大乱,一个女孩子家在道观里毕竟不安全。
然而关于自己,郭菀央却没有想到很多。不知为什么,在目睹了朱允炆的脆弱之后,郭菀央对朱允炆……有了更多的歉疚与同情。
当下进了皇宫。一路之间,见家家闭户,路上少有行人。偶尔有人行走,都是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的神色。
进宫,小福子径直将郭菀央带到御书房。才在门外站定,就听见里面声音:“可是小福子带着郭七小姐到了?”
小福子连忙回话,带着郭菀央进门。郭菀央进门,却怔住了。
里面不单单只有朱允炆,还有别人。这个别人,不是臣子,却是马氏,当初郭菀央的仇人,几乎将郭菀央至于死地的。手中牵着一个孩子,面上露出凄苦之色。而那大约只有三岁的孩子,却是一脸好奇,眼睛咕噜咕噜的看着四周,然后落在郭菀央的脸上。
郭菀央知道,这个孩子,就是马氏与皇帝的儿子,皇太子朱文奎了。见到这个架势,心倒是放下来,如果要软禁自己做人质,是没有必要将皇太子带出来的。
郭菀央上前见过皇帝,见过皇后,又见过年幼的太子。朱允炆疲惫的挥手,说道:“也罢了……郭七小姐,今日叫你过来,是有要事相托。”
郭菀央吃了一惊,说道:“皇上这话从何说起?”
朱允炆默然片刻,才说道:“你也不用惺惺作态。我也知道,这城是保不住了。即便保住了南京城,半壁江山落入叛军之手,朕也无颜去面对皇祖父。今天此来,却是因为知道郭七小姐与张家有婚姻之约,关系不同寻常……所以想……”
马氏看着郭菀央,盈盈跪倒,又吩咐朱文奎跪下,说道:“郭七小姐,本宫也知道,当初有对不起郭七小姐的地方……”
郭菀央大惊,说道:“皇后娘娘,您焉能如此?”连忙也跪下了,说道:“如此,却是逼小女子自杀谢罪了。”
马氏抬起眼睛,看着郭菀央,含泪说道:“郭七小姐切莫如此,今天本宫还是皇后,明天多半就不是了。今天文奎还是太子,明天却多半不是了……所以所谓的上下尊卑,都没必要遵守了……今天乃是求郭七小姐一件事儿……”
郭菀央心中明白,看着马氏却说道:“皇后但请放心,燕王府所打的旗号,乃是‘清君侧’‘靖难’。皇上乃天下之主,皇后乃天下之母,即便是燕王,也不能轻侮。”
马氏凄然笑道:“郭菀央,你这话……只能哄哄不懂事的孩子呢,你……的见识,超过一般的朝臣,你却与本宫说这样的话,不是敷衍么?你是知道本宫相托之事太过艰难,所以不愿意是么?”
郭菀央沉声说道:“皇后……先皇后临终之时,我曾经答应过先皇后,如果真的有万一,我愿意保住皇上的性命……即便送出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