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兄弟阋墙之类的事情,郭菀央是不大愿意说给先生听的,就是愿意说给先生听,也难免要留给先生一个坏印象。家丑不可外扬可是大家族生存的第一原则,抱怨兄弟抛弃你那是傻瓜才会有的说法。于是微笑说道:“学生想,这样的诗会,也不过就是博一个名声罢了。而名声这东西,其实也无有多少用处,现在科举考试全都是闭卷的,主考官员即便听说过你的名声,却也不见得能认识你的卷子。你名声越大,越容易引人注目,万一成绩不如何,难免受人之讥。”
郭菀央这样说话,文仲山点了点头,说道:“你这样想,倒也明白。这三天考试,情况如何,不妨说给先生听听。”
郭菀央就将题目说了,又将自己的答卷情况说了。只是略过主考官一直盯着自己这一节。文仲山听着,神色不动,只是微微点头而已,心中却是激起了惊涛骇浪:自己这个小学生,见识端的不凡。真的只有十一岁?
今天讲课,因为没了学生,文仲山也就没有继续讲经义。将女学生都交给海氏,自己却与郭菀央对坐,细细讲起历史。说道:“你这篇史论,虽然做的极好,但是毕竟粗率了一些,那是因为你见识虽然高绝,但是对史书到底吃得不透的缘故,接下来,你也不用读经义了,就先将史书先吃透,史论自然能远远高出同济,史书既熟了,策论也能举一反三……不过照着你的才华,这个也是多虑了。”
如此说了一个上午的史,中午茱萸要去东跨院拿饭菜,却听文仲山笑道:“今天却得了一只野雉,你师母已经吩咐用文火慢慢炖了,加上香菇木耳,倒也是好东西,不如中午你我师生就一道用了。”
先生既然出言邀请,郭菀央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恭敬说道:“只怕给师母与师姐带来不便。”
文仲山含笑说道:“有什么不便的,横竖家塾里经常来往的,你那师姐你们也不是没见过,又何必有什么忌讳。”
文仲山既然这般说,郭菀央也就却之不恭,当下就恭声答应了。跟着文仲山到了后堂,果然看见文若竹已经整治出了一大桌饭菜。当中一个瓦罐,那是文火炖的香菇野雉,香气扑鼻;边上一盘,却是四川特色的回锅肉;蔬菜是菠菜炒鸡蛋,萝卜煨豆腐,开胃的却是一碟黄金颜色的萝卜丝与一碟素白颜色的霉豆腐。
文仲山先上主位坐了,又让郭菀央客座坐下。海氏与文若竹两边坐了。文仲山开了一瓶酒出来,笑着说道:“这还是去年夏天的时候,老太太赏赐下了几斤杨梅,当日没有吃完,就浸了酒。味道却是不错,这白酒本身有些辣味的,现在却全都没了。四公子也尝尝?”
郭菀央欠了欠身,说道:“先生盛情,不过学生尚且年幼,不便饮酒。”
却听文若竹抿嘴笑道:“都说四公子与七小姐外貌一样,却不想四公子性情还不如七小姐豪迈。不过是两口酒而已,有什么讲究的。”
郭菀央听文若竹说起,当下含笑说道:“虽然话是如此说,但是未成年而饮酒,到底是对自己不负责。何况酒这东西,小饮尚可,若是多喝了,难免误事。一旦有了酒瘾,说不定就耽误大事了。所以酒这物事,年幼之人,能不沾惹,还是不沾惹好。”
文仲山喝道:“竹儿,四公子不肯喝酒,那是谨慎习性,正是好事,你却胡说什么,用什么激将法?”
文若竹听父亲如此呵斥,当下眼睫毛低垂,两颗泪珠儿就要滚落下来。海氏慌忙笑道:“你对孩子凶什么,孩子不过是信口说说罢了。”
文仲山阴着一张脸,说道:“也不年幼了,转眼及笄了,就要许人了,若是到了婆家,还这样没上没下的乱说,那还得了?若是等到那时来不及,还不如今天就将规矩给教导好!”
郭菀央一听,这上纲上线了。这事情是由自己而起,当下慌忙劝解道:“先生先息怒,师姐也是无心之言,虽然也有些促狭之意,却是本着让先生如愿的原则,也是孝心,并非而已。这都是学生的不是。”
文仲山这才平息了怒气,说道:“却不管他,喝酒喝酒……”说着,很顺手就将郭菀央的酒碗里倒了。等倒了两口,才猛然发觉,当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吩咐文若竹去拿新碗过来。
郭菀央见这般情景,心中疑惑,脸上却是不能不做做姿态,当下笑道:“仅此两口而已,学生就借此敬先生,先生也不必多礼了。”当下一口将酒给喝下了。
这杨梅酒是烧酒,虽然是两口,却也热热的立即烧上来。郭菀央赶忙压了两口菜,又馒头扒了一碗饭。海氏含笑说道:“慢慢吃,午休时间还长着呢。”又吩咐文若竹给郭菀央添饭。
郭菀央吃了一碗饭,才将那酒意压下来,却听文若竹要添饭,当下就说道:“师母客气了,饭量已经足了,不用再添……”
却觉得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在自己后背拂过,当即身子一僵,脑子一个轰隆。
自己……好像知道文仲山的意思了?
这叫什么……色诱?好像还没有上这个线啊。
却听见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却是郭菀央与文若竹,不知哪一个将筷子碰落在地上。郭菀央当即低头去捡,文若竹忙道:“我来。”俯下身子去,两人的头几乎撞在了一起。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了郭菀央的鼻孔,郭菀央忙将身子立起,却觉得一只手,在自己的脚背上,轻轻碰了一下,接着是轻轻的捏了一下。
郭菀央面红耳赤。这位文若竹小姐,平素看起来也是端庄大方的,今日怎么尽做这等无来由的事情?不是说明朝的读书人都是很有风骨的吗?怎么这位文先生,居然也参与了这等龌龊事情?文若竹难道就嫁不出去了,居然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若自己真的是男子,如此懵懂之际,肯定心乱神迷。到时候做些私相授受的事情出来,不见得能娶文若竹做妻子,却肯定也会纳文若竹做妾,这事情也算成功了。
只是自己偏生就是一个柳下惠!
心中一边好笑,一边却是叹息。没有任何反应,却听见主位上,“拍”的一声巨响,却是文仲山将自己的碗筷,重重的拍在桌案之上,厉声说道:“够了够了!可闹够了没?”
郭菀央一惊。
自己方才没反应……这位文先生,还是硬打算将文若竹往自己身上摁?
现在人家一家三口,自己孤身一人,就连茱萸,也回东跨院用饭去了。人家说自己趁着用饭的时候调戏文若竹……那自己可再也没有地方说理去!
心中苦笑,面上却是一片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先生缘何生气,不过是筷子掉了罢了……”
文仲山寒着脸,怒声说道:“我倒是不知道你母女这么客气做什么,却原来是想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文仲山好歹也是读书人,却不想,自己的妻子女儿,肚子里装的,全都是黑漆漆的见不得人的货色……幸亏今天我还在场,若是我不在场,文家的脸面,还不让你们全都毁了去!”
郭菀央这才明白,感情之前的这些,文先生与妻子女儿的配合,全都是无意之间完成的。他懵懂了半天,现在终于看出来了,于是按捺不住,要整顿门风了!
文仲山这样一发怒,文若竹是脸色苍白,抽抽搭搭的就哭出来。文若竹本来打扮的甚为艳丽,一身桃红印花缎面对襟褙子,粉色方口立领中衣,浅红的印花长裙,这一哭,却正像是桃花带雨一般,别有一番风致。
郭菀央不由惊叹,这才叫真正的小家碧玉呢,哭起来也比自己笑的模样好看。
海氏脸色也发白,却是强笑着说道:“你这是在胡说什么,我们却又怎么丢你的脸了,不过就是掉了一双筷子么,地上的筷子也不用捡了,我去拿一双新的去……”
文仲寒着脸,怒声说道:“你也用不着装傻,文家没有你这样的媳妇!还说是官宦人家……等回头见了老岳丈,我自己与他说去!”说着话,也不管郭菀央了,站起来,转身就走!
郭菀央一看,这事情闹大了。自己这个先生是要休妻呢。再闹下去,文若竹都非自杀不可。说实话,对文若竹这样的举动,郭菀央很头疼,但是转个角度来考虑,文若竹这也算是大胆追求自己所爱是不是?这样想起来,若是被这个老爸逼着自杀,那也忒可惜了。
当下站起来,对文仲山行礼,神色却有几分茫然,说道:“先生,发怒却是何缘由?都是学生的不是,学生不该将筷子碰落地上,因此才引来先生生气……先生如果要责怪,那就先责怪学生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