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闲话。次日早上陪着朱允炆读书的时候,却见太监过来,传皇帝的口谕:“传郭菀央干清宫见驾。”
皇帝要见一个小小女官?郭菀央不觉有几分忐忑,看向朱允炆,见后者递给自己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皇帝既然没有传话给朱允炆,那朱允炆自然不能陪着去,再说黄子澄大人的确不是一个好说话的角色,对郭菀央的眼神一直没有好过。朱允炆又是一个懦弱的性子,根本不敢向黄先生提出一条反对意见,那也只能爱莫能助的看着郭菀央跟着传话太监走了。
其实也没有几步路,就看见几个大臣静静等候在干清宫的外围。见一个身量还未曾完全长开的小姑娘进去,都是露出诧异的神色。或者有从服饰上辨认出郭菀央身份,不由露出艳羡的神色。
朱元璋就高高坐在龙椅上,郭菀央不敢仔细看,只是依稀觉得,皇帝的似乎几天之内就苍老了很多。这种苍老不是外貌上的,而是精气神上的。
似乎皇后的去世将他的精神全都抽走了。
皇帝就这样冷森森的坐着,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冷厉的气息。郭菀央恭恭敬敬的跪倒,却很长时间没有听见皇帝的声音。
心中隐隐有些明白,却又不是非常明白。
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长时间,才听见皇帝发出一声咳嗽。咳嗽过去,皇帝才说话:“郭菀央……昨日太孙诸人所上的对付蝗虫的策略,果然是你献的计策?”
郭菀央不觉苦笑了一声。昨天在场的虽然只有四五个人,但是没有做过很保密的措施,何况这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皇太孙虽然不会多言,但是难保边上没有皇帝的眼线。当下只能低声认账:“正是……女臣。”
郭菀央换了一个自称,叫“女臣”。这个词或者是生造,却是在提醒皇帝:我曾经答应过皇后要尽力辅佐您的孙子。我正在履行辅佐太孙的职责。
可惜皇帝陛下似乎没有听懂郭菀央言外之意,他只是微微冷哼了一声,说道:“果然好大的胆子!女子不得干政,乃是国朝法度。你却堂而皇之的跟随太孙到前廷去走了一圈,还毫不避嫌的在大臣面前献计献策?”
郭菀央听着皇帝森冷的口气,似乎隐含着杀机,不由苦笑起来。这个世界果然没有道理可讲。前些日子皇帝还逼着自己要做好辅佐太孙的职责,今天却又因为自己给太孙献计献策而获罪?
低眉敛目,低声说道:“皇上治罪。女臣当时只是想……想要为太孙分忧解难。因此就逾越了……”
朱元璋冷哼了一声,说道:“想要为太孙分忧解难,因此就逾越了?你难道说,你没有借机干政的心思?”
郭菀央心中的怒火一点一点上来。心中也明白,这不过就是所谓的帝皇权术罢了。皇帝需要自己给皇太孙做智囊,但是皇帝不需要一个敢在皇太孙大放厥词的智囊。或者说,皇帝希望自己用私底下给皇太孙献计献策的方式。
将所有的聪明都归到皇太孙身上。
当下抬起头,朗声说道:“皇上治罪。女臣以为,虫灾之事,急胜燃眉。如此之际,如果等私下场合,缓缓分说,说不定就要耽搁一两天的时间。耽搁一两天的时间,或者部分虫子就会长出翅膀,四处肆虐了……为了万千生民能保全一两口口粮,女臣就是逾越又如何?”
朱元璋大怒,拍着桌案站起:“巧舌如簧!虽然你有先皇后之遗言,然而先皇后所言的辅佐,也仅限于后宫之中!你竟然拿着鸡毛当令箭,不但蛊惑太孙带你前往前廷,还擅自与朝臣交流,出言干涉政事!今天若不办你,将来难免导致女祸!”当下传令:“来人,拉下去,先责二十大板!你却给我记住,皇后是命你辅佐太孙,却没有令你在太孙面前妄自干政!”
郭菀央的倔强性子也上来了。这叫什么逻辑!皇后要我辅佐皇太孙,你也是在场的,你也曾逼着我答应!现在却说皇后只是令我辅佐太孙做好后宫之务?为了压制我,你好歹也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出来,用不是逻辑的逻辑来压我,我岂肯心服!
当下抬头,亢声说道:“皇上见谅。皇后给女臣下令之前,还曾说过‘全心全意’四个字。女臣也曾答应皇后,从此之后全心全意辅佐皇太孙。既然是全心全意,眼下皇太孙有燃眉之事女臣有办法却因为生怕皇上降罪而不敢言,任凭太孙心急,算什么全心全意?”
朱元璋气得嘴唇直打哆嗦,说道:“好好好,你居然还不服?”
郭菀央沉声说道:“若是重新来一次,女臣也还是要多嘴!”
朱元璋怒道:“既然这样,朕就打得你心服口服!”厉声喝道,“快拉下去,重责二十!”
当下就有太监上前,将郭菀央拉下去。郭菀央眼睛看去,其中一个却是以前的老相识,太监羊得草,浑身还是一股尿骚味。
羊得草将郭菀央拉下去,压低声音说道:“郭尚功,你等下就给皇帝陛下认个错罢,别倔着了……”
郭菀央低声说道:“羊公公,皇后遗命犹然在耳,我怎么能为了保全自己而闭口不言?如此如何对的起先皇后?”
羊得草苦笑了一下,说道:“也罢了。”当下就令两个小太监将郭菀央压在行刑凳上,又有两个太监举起板子,就打下来。
虽然也穿越过几次,也经历过几次虐待,但是这样被人摁着打板子还是第一次。一板子下去,郭菀央就痛得龇牙咧嘴,只是强忍着不敢呼痛而已。相比较而言,那几天学礼仪被徐尚仪虐,还是毛毛雨而已。
咬牙忍了十个板子,却听见里面跑出一个小太监,示意这边暂时先住手,抬高声音问郭菀央:“皇上问你,可服了没?”
郭菀央咬牙,说道:“不服!”
那小太监高声传皇帝圣谕:“既然不服,那就继续打,打到服了为止!”
听到这样的圣旨,即便是郭菀央再强悍的性子,也不免将心给沉下去。莫非自己预料错了……还是及时服软?只是已经到了这等当口,自己又如何肯服软?
一旦服软,前功尽弃。
板子高高举起,再度落下。因为有过片刻的停顿,这一板子,比之前带来的痛楚感更为剧烈。
就在这当口,却听见外面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你们暂且住手!”却是朱允炆的声音。
郭菀央松了一口气,这救星果然来了。可惜来迟了一点。
却听见羊得草吩咐:“大家先歇歇……”
趴在长凳上,郭菀央的嘴角不由扯出两个笑容。
朱允炆匆匆进了宫殿,就听见里面传来朱允炆禀奏的声音。接着听见朱元璋暴怒的声音,砸东西的声音。
再接下来,就是朱允炆恳切的声音。听见朱元璋暴怒的声音终于渐渐的平静下来,然后宫殿之中寂静无声。
却见朱允炆出来,低声吩咐说道:“皇上吩咐暂且饶了郭尚功这一回。你们扶着郭尚功上殿去谢恩。”
羊得草几个人当下将郭菀央扶起来。虽然只是十个板子,却是真正的痛死人,趴着不动还好,一动,只觉得屁股上凝住的伤口又全部都裂开。之前还不觉得,这么一动,就觉得屁股之上,鲜血淋漓。
却听见羊得草的声音:“哎呀,殿下,您手上这是怎么了,奴才要赶紧传御医来……”
郭菀央站定,抬起眼睛,看着朱允炆,却见对方的手上,竟然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看起来竟然是说不出的狰狞。当下心中一动,哽咽道:“殿下!”
朱允炆笑了笑,说道:“看着可怕,其实无碍的,不过就是被一个花瓶刮了一下而已。叫御医洒点药粉也就是了。”
不能多说,郭菀央当下再度进了宫殿,见皇帝,叩头谢恩。
朱元璋白了白眼睛,说道:“你可知错了?”
郭菀央不敢倔强,当下说道:“女臣知错了。”
皇帝再度白白眼睛,说道:“既然知错,那么将来还敢干政不?”
郭菀央回答毫不迟疑:“若还是这等十万火急之事,女臣只怕还是管不住这张嘴巴。”
“你必须管住!”皇帝的声音阴阴沉沉的,竟然没有多少暴怒的意思,“今日有皇太孙求情,若是再管不住,来日皇太孙求情,朕也不会理睬!”
郭菀央低声说道:“女臣尽力。”
朱元璋听着郭菀央的声音透着敷衍,竟然也不再纠缠,竟然吩咐道:“羊得草,你去太医院,去传女太医来给郭尚功看病。小顺子,将朕的那柄碧玉如意拿来,就赏给郭尚功了……你带人送到郭尚功居所!”
皇帝一边打,一边赏,却是让郭菀央完全的怔住,说话的声音里也就带着几分颤音:“皇上!”
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擅自干政,理应处罚,如今已经罚了。虽然二十板子没有打全,但是看在皇太孙求情的份上,朕也不计较了。然而你所献的计策,却确实是可行的,如果实施得宜,确实能有效避免一场大灾。这等大功,不能不赏。既然如此,朕就赏赐你碧玉如意一把,将来不管哪位皇帝……无论如何,允许你如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