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在遇上她之前吃过的苦,又想到他傻得把财富送到她手里,也不知道现在如何,可会因为身上无银两傍身而没得吃喝,好不容易养出的健壮身子又变回初见时的骨瘦如柴?
叶绵泪如雨下,泪眼蒙胧中看到叶谨对着桌上的金银伸出手,她抽抽噎噎地狠狠拍了下他的手背。
叶谨立刻捂手缩回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叶绵。
「我的。」叶绵哭得可怜,还不忘将桌上的金银珠宝往自己的面前拢。「你不许碰。」
「叶绵,你还真是让人无法同情。」叶谨忍不住跳脚,「都哭成这样了,还有心记挂这些金银,实在该让顾大哥看看你现在这嘴脸,看他是瞧上了什么样的人。」
「最好他真能看到。」叶绵理直气壮的回嘴,「说不定他瞧见了,还会给我更多。」
她的大言不惭令叶谨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仙不成?」
「在你眼中不是,但在他心里肯定是。」
叶谨的嘴角微抽,还真是不知如何反驳,原本他对顾悔是否回来抱持着怀疑,但如今看来,单凭他在暗处守着叶绵和送上这些财宝,就看得出他对自己姊姊的重视。
只是他想不通,既然重视,为何要走?
看叶绵抽泣着将桌上的金银小心翼翼的收好,叶谨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我等会儿要骑马出去跑几圈。」
叶绵连看都不看他,只顾着收拾桌上的珠宝,随意的对他挥了下手。
叶谨对天翻了下白眼,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真是喂了狗了,叶绵这财迷,果然有银子就能治好愁思。
第八章 三个小尾巴(1)
离开叶家后,顾悔在夜色中回到了青溪镇外的破败庄园。
十多年前,这处庄园是位姓钟的富户所有,此人原掌管孟窑,是京城孟家的得力助手,委以重任被派至青溪镇多年,却为富不仁,平时苛待窑场的匠人不说,私下还干起杀人越货的买卖,远在京城的孟家当家毫不知情,众人也为了生计敢怒不敢言。
幸好最后老天有眼,据说钟管事因故得罪江湖人,一夜之间被灭门,百条人命无一人生还,孟家人心善,还派人来庄园办了场法事,只是自此之后庄园再无人敢踏足。
近年来北方饥荒,难民南下,无家可归的流民到了青溪镇无处可去,不得已只能选择落脚此处。如今庄园依然破败,但却聚集了越来越多人,里头不单只有难民,还有不少乞丐,人数最多时还能达百余人。
「小伙子你是去哪了?」庄园深处最角落,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看到顾悔眼睛一亮,立刻上前,「你这两日失了踪迹,害老头子我日夜担忧。你下回记得,不论去哪都跟我说一声,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老头子虽不能以身相许,但是照顾你还是可以的。」
这老者叫做魏少通,自年少时便云游四方,祖上出了几个有名气的卜师,他本人没有什么天分,只懂得些许皮毛,只靠着能言善道赚些糊口的银子。
年轻时他也成过亲,娘子还是自小便被他爹娘养在身边的小孤女,学了他爹的本事,比他更像是魏家人。
因为有个厉害的娘子,他年少轻狂不懂事,虽有天分但就爱四处玩乐,一次带着儿子出门顾着与人耍牌,一时不察害得儿子落水淹死,他痛失爱子,大彻大悟的想改过。
他娘子没怪他,只怪自己为求富贵泄露天机太多,以致遭祸,心里难受得慌,葬了孩子后便带着年幼的小闺女留了和离书不告而别。
多年来,他播着祖传的相书四处飘泊,一心想寻回自己的妻女,只是流浪了一村又一村,依然无果。
这次辗转来到青溪镇,他算出自己近来有血光之灾,所以低调过了段日子,只是最后因身上的银子用完,纵使心有迟疑,他还是摆摊做生意。
果不其然,这才卜了一卦得了八个铜钱,到了偏避处就遇上几个流民,抢走铜钱不说,还将他狠狠打了一顿。
原本以为自己此次在劫难逃,却命大的遇上顾悔经过,经此一事他就缠上了顾悔。
他对面相本就颇有研究二这些年来走南闯北,测吉凶祸福,贵贱忧愁更是颇有心得,他看小伙子五官端正,印堂平隆,眼神犀利,鼻根高耸,隐有大富大贵、大名大寿之相。
他飘浮半生,难得遇上这么一个好面相之人,心中隐约有了感触,卜了一卦,认定跟着此人终将心想事成。
这辈子他已不做他想,只图找到妻女,一家团圆,于是他不顾脸面的黏上顾悔,就算顾悔待在脏乱不堪的破败庄园也未能打消他的念头。
「小伙子,这几天你去了哪里?」魏少通好奇的问。
顾悔连个眼神都没给就越过他,坐在角落不发一言。
魏少通也不介意他的冷漠,自来熟地坐到他身旁,续道:「小伙子啊!老头子为了怕你回来找不着我会担心,所以片刻不敢离开,这几日没吃什么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都要撑不下去,你以后——」
顾悔的表情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拿出怀中的馒头。
魏少通眼睛一亮,但顾悔却像是没瞧见他似的,迳自咬了一口细细品味,没有任何配料的馒头清淡无味,但他却吃出了一点甜。
魏少通眼巴巴的在一旁看着,不由咂巴了下嘴,奇怪这小子待人是清冷了些,却也不是个小气之人,今日怎么护着手中的馒头丁点都不给。
他失望地叹口气,看着已经被顾悔吃了大半的馒头,心想今夜得饿着肚子入睡时,一个热呼呼的油纸包被丢进了他的怀里。
魏少通打开来发现里头竟然是只鸡腿,他机警地看着四周,就像怕被抢走似的,连忙咬了一大口。
吃得满嘴油亮,魏少通不由说道:「你这小子还真上道,给老头子准备了鸡腿,自个儿却啃白馒头。」
顾悔闻言没有回应,毕竟在他心中,手中的馒头可比鸡腿还要美味千万分,这是他在叶家灶房里拿来,是叶绵事先准备用来隔天当早饭的馒头。
他离开的这几日回到东突厥,不顾危险取回暗藏多年的金银财宝,目的只为让她宽心,博她一笑,她小财迷的样子烙印在他记忆之中,无法忘怀。
这些金银珠宝有的是赵可立赏赐,有的是他从接触过的富贵人家手中所取。
他有钱,或许该说他挺富有,只是他不懂这东西有何迷人之处,但见众人总在追求富贵中得快乐,于是就一点点的积累,以为或许与世人一般拥有很多财宝之后,他也会快乐。
但他以为的快乐从来没有到来,反而是遇上叶绵之后他才体会出喜悦,他想要她开心,因为看她快乐,他也会快乐。
如今他将自己积攒下来的财富给她,有财富傍身,她的日子能过得更安稳,他便也能安心的走他的路。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四周一片脏乱,十多年前他来到此处时,庄园富丽堂皇,夜夜笙歌。
京城孟家姑娘嫁的是手握重兵,威名显赫的定远侯,可汗将这爱财的钟大管事收为细作,却没料到这个汉人拿了财富不办事,最后甚至传出此人要反骨,将消息传给定远侯而让可汗起了杀心。
他随着几位师兄弟领命来此,一夕之间杀了钟家百余人,这是他第一次出任务,他依然记得那一夜的风带着浓厚的血腥味,一个又一个人在他眼前倒下死去,他畏惧万分不敢出手,后背却被狠狠的砍了一刀,偏偏对他举刀相见的不是对手,而是自己人——是一个跟他一起训练成长的师兄。
赵可立收留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个个都有过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被赵可立收留之后虽说训练辛苦,但至少有个遮风挡雨之处。
他们称得上同病相怜,却也是竞争对手,赵可立对顾悔的看重早让人眼红,私心欲除之而后快,这次就是个机会。
顾悔不记得当时自己到底是害怕多还是愤怒多,只知道那一瞬间他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受伤却没倒下,而是举起刀,反手将暗算他的师兄杀了。
血飞溅到他脸上的那一瞬间,他明白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每一次的出手就是你死我活,他越来越冰冷,越来越不在乎人命。
早几年,他还会梦到那些惊吓逃窜的人,但如今再多的血腥都勾不起他的情绪。他瞟了眼吃得正欢的魏少通,他救他的那一日,正好是离开叶家的那一天。
若是以往的他,就算有人在他面前活活被打死,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那日或许是因为他心烦意乱,也或许是叶绵盼着他为善,所以在魏少通出声求救时,他脑门一热,出手救下了他。
不过他也因而让自己被缠上,被缠得烦了,顾悔甚至后悔自己一时的妇人之仁,只能安慰自己这是暂时的,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明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