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夫、为人父者最悲痛的一件事莫过于一夜之间妻丧子亡,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他失去妻小和一个家。
季亚襄便是那时来的,在另一个世界她便是一名法医,被叫到现场相验遗体,本来以为是普通的案件,可没想到牵涉到黑道,黑道火并波及到她,车子被子弹射中爆胎翻车,她也在这次事故中丧命。
从黑暗中睁开眼,她看到是古代殓房,心中讶异不已,以为是在作梦,因此翻个身想坐起,看看是否在梦中,但是全身伤的她一动就发出呻吟。
家破人亡的季天魁生无可恋,想陪同家人一起赴阴司,他刚举起刀来要往胸口刺时,耳边听见孩童的痛呼,他回头一看,看见应该已死的女儿正睁目看他。
是救赎,也是绝望中一抹希冀,他为此大哭出声,抱起伤痕累累的稚女往医馆冲,终是救回一命。
从此父女俩相依为命,绝口不提八月十五,也再没有逛过灯会,提过灯笼。
也许是妻子和儿子的丧命带给季天魁很深的伤害,他对女儿的保护更加不遗余力,不管他走到哪儿都要背着她,直到她大了不给背才作罢,但是他还是会把女儿带着去验尸,或者进碱房。
等到长大后,季亚襄自然而然回归本行,大家都以为她是从小被季天魁带着,耳濡目染,一身本事是父亲教的,有其父必有其女,一个号称鬼手,能验阴阳,通鬼神;一个人称神手,出手快准狠,每一具尸体在她手中都能快速的找出死因,还原受害时情景。
父女扬名奉春县,连外县的人也知神乎奇技而前来借人,光靠两人的一技之长也能养家活口,在城外买了五十亩大的田地和一座庄子,雇人耕种,每年的收成不只供自家食用,一半卖钱、一半储粮。
说起来,季家如今也算小富之家,买了两个下人做家务,一个管采买、厨房的周婶,一个洗衣,打扫里外的丫头琄儿。
「襄襄姊,我娘问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月饼,她包给你吃。」虽说是襄襄姊教的,有点借花献佛的嫌疑。
这个时代的月饼口味十分单调,而且是用蒸的,吃起来的口感有点腻,不够酥,吃过一次的季亚襄便弄了个烤炉,教关婶子制作风味多变的月饼,让口中多了好滋味。
关婶子闲来没事做了百来个分送亲朋好友,大家吃过都说好又来讨要,她灵机一动,和女儿、娘家嫂子合作卖月饼,一年足足赚进近百两银子,数着银子的三人笑得嘴都阖不拢。
一墙之隔的关、季两家人处得越发和睦,往来密切,不时你送饼、我送鱼的乐陶陶。
关家是少数敢和季家往来的人家,关夫子为人正派,不畏鬼神之说,关婶子与季太太一向交好,怜季亚襄幼年丧母便百般照料,不曾因她女承父业而有所嫌弃,只当多一个女儿。
上有三个兄长的关晓彤更不用说了,她想要一个姊妹,因此从小就和季亚襄玩在一块,什么摸死人尸体晦气,她全然不在意,只知季家全是好人,对她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人的往来是互相的,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不耍心机、没有利用,自然和乐融融。
关晓彤快把季家当自个儿家了,只要季亚襄在家,她一定趴墙问候,有时懒得走路直接翻墙过来,没有姊妹作伴的她常把季亚襄当姊姊看待,两人亲昵得很。
可即便两人亲近,说起话来也开心,季亚襄仍从未笑过一回,她脸上像凝了一层冰,散发生人勿近的寒意,寻常人一见了不自觉退避三舍,也只有没心眼又傻气的关晓彤敢靠近她,腻着她不放。
「枣泥馅混杏仁碎片和豆沙泥包咸蛋黄的吧!」她嗜甜,喜欢甜食,尤其是冰皮月饼,内馅包着冰淇淋,可惜再也吃不到了,她不会做。
季亚襄工作忙得分身乏术,所以厨艺欠佳,没把自己饿死的原因是有外送,她自己能做到的最多是泡面和微波冷冻食品,让她炒一道菜可能把厨房烧了。
好在季天魁手艺不错,能颠锅做大菜,季亚襄刚来的前两年全靠他养活,后来父女俩越来越忙了才陆续买了厨娘周婶及丫头琄儿,在外面忙了一天回来后有热食吃、热水沐浴是人生一大享受。
至于当初教关婶子做月饼,她也只是说了印象中需要的材料,以及是用烘烤的关键,还有馅料的口味什么的,具体面团怎么调配揉捏,都是关婶子自己琢磨的。
「就这两种够吗?要不要芝麻和莲蓉月饼,还有核桃和水果的……」多几种也不费事,她娘总是先做十种不同口味给自己人吃,之后再大量烘烤卖给饼铺,赚个薄利多销的差价。
「不用了,晓彤,我吃得不多,放久了容易坏。」她和她爹都很忙,没空吃月饼,要两个解饥足矣。
「好吧!我跟我娘说别多做,先吃几个过过瘾就好。」关晓彤有些失望的叹口气。
季亚襄心里觉得她可爱,脸上虽然没笑容,语气却带着几分打趣,「月饼吃多了会长肉,你也少吃。」
关晓彤一听,满脸惊吓,连忙捏捏腰上的肉,发觉不胖才松了一口气,「襄襄姊你别吓唬我,我被你吓得胆子都变小了。」
十五岁的关晓彤正在议亲,这一、两年就要出阁了,因此很在意容貌和体态上的转变,不想当个丑新娘子。
「对了,襄襄姊,听说县里来了新县太爷,你见过没,长得威不威严,会不会摆着关公脸横眉竖目?」她说着说着攀过一人高的围墙,自来熟的取来小板凳坐下。
季亚襄挑挑眉,「你消息倒是灵通。」
人才到地头不到三个时辰便传得众所皆知,民众的传播力十分惊人。
关晓彤得意地一扬眉,「那可不,东街的李媒婆最爱串门子了,有什么消息被她听到,整条街的人都知晓了。」
媒婆的嘴没加盖子,挨家挨户的说嘴。
季亚襄皱眉,「这种闲话以后少听,对待嫁女子的名声不好。」晓彤人开朗,性子不错,她不希望她养成爱说长道短的毛病,导致路子走歪了,失了纯真。
一说嫁人,她整张脸都红了,「哎!襄襄姊别取笑人嘛!你长我两岁,要嫁也是你先嫁。」
说起婚嫁,大多数姑娘家都会难为情,面红耳赤的说着我不嫁的违心话,却又满心期待觅个好郎君,可是季亚襄被这么说,神情仍是毫无波澜。
一来在她的观念里十七岁的身体还是太小了,尚未发育完全,至少二十岁过后再来计划,二来她爹是个男人,没女人细心,又一直把女儿当儿子养,没有嫁女儿的想法。
不过以她目前干的差事,只怕要嫁人也很难,一般人家接受不了,而她也不想委屈自己,就这么得过且过吧!
「没人要。」她说的是大实话。
奉春县的男人怕她,畏之如虎,其实她什么也没做,既不凶也不骂人,但是走过她身边的人往往都是僵硬一笑,见鬼似的飞快错身而过,绝不多说一句话。
众人畏惧她的主因正是她做仵作这一行。
关晓彤一怔,继而面色讷讷地安慰,「襄襄姊长得好看,是县里的一枝花,别理那些不长眼的臭男人。」
季亚襄点头,她是不理会,没放在心上,反而觉得省事,不用为一些琐碎小事而误了正事。
「晓彤,又来找你襄襄姊了,别又爬墙了,姑娘家勤快些,走正门。」
一阵爽朗的笑声先至,随即是打趣的话语,一位面容黝黑的中年男子跨进门槛,壮硕的身影却有着弥勒佛般的笑脸,让人不由自主的想亲近。
这就是季亚襄的爹,季天魁。
「季叔,你回来了,快来坐坐,我给你拿板凳……」
亲女儿坐着不动,关晓彤倒是蜜蜂般勤奋,完全不当自己是外人。
「不了,刚进门,我先去梳洗梳洗,你和你襄襄姊聊聊。」在女儿的要求下,季天魁也习惯一收工回到家必定换掉出门前的衣物,全身上下洗个干净。
粗获汉子一摆手,进了厨房旁的净室,男人净身比女子快得多,不一会儿功夫便略带湿气的步出。
季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房一排五间屋,中间是堂屋,放置祖先牌位和往来客人,左右各两间屋子,左侧是季天魁的卧房和厨房,连着新盖的净室和茅房。
右侧两间是季亚襄的卧室和起居室,她平时的作息都在这样,起居室也兼做书房,摆满和验尸有关的书籍。
正房的两侧是东西厢房,各有三间屋子,东厢住着周婶和琄儿,对面厢房空着两间,另一间放粮和柴火用,也做储物间,平日不上锁方便取用。
院子种了几棵果树,桃、李、杏、枣和柿子,但照顾不当长得不多,后院开了几垄菜地,种些当季蔬果,想吃就采,省下买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