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澜忍得住,胡公公却忍不住了,唤来内侍偷偷打听楚茉的近况,但当他知道楚茉并不在掖庭时,吓得差点连御赐的玉如意都给砸了,即使今日不是他服侍,仍连忙赶到萧清澜的案前。
「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萧清澜沉声喝道。
「陛下恕罪。」胡公公被他铁青的神情一惊,满腹的话又缩了回去。
「不是你当值,你来做什么?」萧清澜虽倚重胡公公,却也不是每日都将他绑着,亦是有让他松快的时候。这时间胡公公该在他的居处享受小太监们的服侍,怎么又闯到自己面前来?
胡公公欲言又止,最后决定赌上脑袋,硬着头皮说道:「是有关楚美人……呃,襄陵县伯之女楚茉的事……」
「她的事不用告诉朕。」萧清澜一听,脸色马上一黑,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情又起波涛。
「是……奴才告退。」胡公公面色尴尬,躬着身又要离开。
「等等。」萧清澜虽不想承认自己也担心,但毕竟憋不住心中的想望,冷声问道:「楚茉有什么事?」
胡公公马上精神来了,连忙说道:「奴才今日听闻一个消息,当初楚茉并未被贬入掖庭,反而被没入了教坊。奴才想着这毕竟是个差错,怎么会与诏令不一致,该责问尚宫局,所以才特地来禀告陛下。」
萧清澜闻言脸色一变,长身而起,「你说什么?楚茉入了教坊?」
「是。」胡公公见状就知道今日自己赌对了,「被贬斥的第一日就送出宫了。」
说完,他眼睁睁地看着萧清澜手上的狼毫笔直接被失手折断。
萧清澜僵硬地坐在那里,混身散发的戾气让他身边的两名内侍都吓得跪了下来。
教坊!她居然被送入了教坊!墙倒众人推,后宫那群女人的心果然够黑,手段果然够狠!
萧清澜觉得一股怒火由心底散开来,如果不是自制力强,身边这几个内侍可能都会被盛怒的他直接宰了。
当初他贬她至掖庭,是想着掖庭是个学习读书的地方,也不见得过得多苦,但教坊不同,学习那舞乐是扎扎实实要受累的,她那般懒散的人受得了吗?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掖庭的人除非有令,不是谁都可以动的,但教坊的舞姬乐师地位低下,不仅容易在表演时被吃豆腐,万一被哪个达官显贵看中,只要说一声就可以领走了。
他的楚茉,竟有可能在他不经意间成了别人的人?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便气得要爆炸,什么奏摺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挥退殿中其他人,只留下胡公公,「朕要出宫!」
胡公公当即忙碌一番,替萧清澜换上了便服,只带着两名侍卫,几人低调地出了宫。
长乐坊就在宫门之外,所以萧清澜等人很快就到了。
胡公公上前打点,几人毫无滞碍地进了云韶院,不过他们并没有大摇大摆的闯进去,只是来到了一处院子,站在外头恰好能由大开的窗户看到里面练舞的情况。
「叫训练楚茉的前头人出来。」萧清澜交代了一句,目光幽幽地望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楚茉。
她虽是穿着和众人一样的胡服,面上的妆容也不见得有多艳丽,但她只消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像发着光,轻而易举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她有些清减了,革带将她的腰勒得细细的,却是恰好将她的丰盈身材凸显了出来。他从来没见过她这番打扮,在宫中穿胡服是不庄重的,可是她偏偏穿出了冶艳,穿出了妩媚,还有一种旁人都没有的野性。
她似是在练胡旋舞,双袖高举,足尖立地,在屋内不住旋转着,转了五圈、十圈仍不停息,革带上的珠串及身上的彩带随着她的旋转而飘逸飞舞,如雪花、如蓬草,裙子旋成了弧形,轻盈而有张力。
像她这般娇柔的人,竟也能跳得矫健明快,俐落奔放。
不只萧清澜看得愣了,在旁练舞的人都默默停了下来,看着只练了一个多月的楚茉,居然练成了难度极高的胡旋舞。
像她们这般入教坊学习的女子大多是官员女眷获罪,或是平民女子投身而来,不见得人人都有天分。这胡旋舞不少人只旋个十圈就开始打摆子,但楚茉却每个动作都做得确实,不管是健舞软舞,就没有她学不会的。
其中一个名叫巧娘的舞姬原也是官员之女,因父亲犯罪而受牵连,在楚茉没来时,她算是教坊内数一数二的宫人,前头人对她青眼有加,但自楚茉出现后便成了众人的焦点,前头人施教的重心全往楚茉那儿偏移,这叫一向自觉色艺双全的她如何能忍?
巧娘见萍姑不在,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地扔了个彩球过去。
彩球滚呀滚,滚到了楚茉脚下,她不小心踩中,一下失了平衡,直接狠狠的摔倒在地。
为了避免伤到脚踝,楚茉在跌倒那一瞬间甚至不敢用力支撑,只能本能地先护着脸,顺着旋转之力倒下,所以不仅仅是摔得重了,还顺势滚了几圈,看上去狼狈不已。
外头的萧清澜险些冲进去,但他握紧了拳头,忍住了这个冲动。
他自然看到了是谁陷害她,他却不能就这样进去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摔倒,在没人搀扶的情况下自己慢慢坐起来,然后无视旁人的冷嘲热讽,小心翼翼的检查着自己哪儿受了伤。
他印象中的她该是意气飞扬的,都敢掌掴女官了,一个小小的舞姬怎么不敢打回去?顶多他再送十个八个嬷嬷堵旁人的嘴,他的女人何曾需要忍气吞声?
不!她不再是他的女人了。
萧清澜深吸了口气,有些懊恼自己就不该走这一遭的,该死的他竟对她心软了。
此时萍姑恰好来到了萧清澜身边,知道他的身分后,原想下跪行礼,却被他拦住。
「朕问你,楚茉她……好吗?」
萍姑有些拿不准萧清澜问的好不好是哪一方面,只好全说了,「楚茉很有天分,习舞很快,跳得很好,假以时日必成大家。只是因她容色技艺皆出众,自是容易受到排挤嫉妒,所以她平素并不与人交好,颇为……独善其身。」
独善其身,好个独善其身,她在宫中时不也是这样?她的心中只有她自己,连他这个帝王可都不看在眼里呢!
萧清澜自嘲地冷笑了一下,「她可有提过以前在宫中的一切?可有提过……提过朕?」
萍姑老实地道:「没有。」
萧清澜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来这一趟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知道什么。他不是将她赶出自己生活之外了?何苦婆婆妈妈的牵挂着,人家可不想他呢!
此时萍姑突然取出一张纸条,迟疑地对着萧清澜说道:「楚茉前日请门人将这张纸条送出去,被奴婢拦了,奴婢不知该不该送出去……」
萧清澜将纸条接过,打开看了,是送给楚之骞的,里面写着她在教坊里一切都好,吃饱睡好还能习艺,让楚之骞不要担心,更不要到御前替她说话。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她阻止楚之骞到御前还不是怕他迁怒?他在她心中就是这样昏庸,会因她的原因随意降罪他人?而在这教坊内受尽苦楚刁难,她就没想向他求救一句?
说不定,说不定她多说一句,他便心软了,她也不用面对如今艰难的局面,可是她却从没想过向他开口。
就像当初她受到魏太后、魏红的逼迫,她也从来没有求过他的庇护,他在她心中就是一点也不能依靠、不能相信的吗?
「这个女人始终没有将朕放在心里……」他喃喃道,冷眼看向屋里又旋转起来的楚茉,凝视着她忍着痛的表情,蓦地将掌心的纸条揉得面目全非。
「她既觉得好,就留着吧!」
第七章 一舞惊艳全场(1)
与突厥的战事打了大半年,以天朝的胜利告终。下个月刘大将军便要班师回朝,随行的还有突厥王子阿史那勃勒,带着一行使团及数车贡品前来谈和。
这样的消息传回京师,普天同庆,为了迎接刘大将军凯旋,替大军庆功,同时接待突厥使团,宫里筹备了盛大的宴会,而宴会之中不可或缺的自是喜乐的歌舞表演,这会儿教坊便忙了起来。
一般这样的宫宴都是安排十人伎以上的大型舞蹈,教坊内编排新舞,创作新曲,还要缝制舞衣,忙得不可开交,萍姑也一反平时的好脾气,显得有些焦躁,不时有宫人被她责备数落,更惨的是还有人被取消献舞的资格。
这些舞伎们不乏想在达官贵人面前露脸的,如果被看上了领回家,至少是个妾室姨娘,总比老死在教坊里好,所以被取消献舞,除了是对她们舞技的否定外,更重要的是断了她们出头的机会。
不过这些都与楚茉无关,她只是默默地习舞,把这当成一种兴趣,全力以赴,否则她只要一闲下来,就会被漫天的思念所淹没,连作梦都能梦到那男人身上的味道,还有过去每日都会听到佛堂传来的晨钟暮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