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为这一幕而感动,突然砰的一声,瞿盈盈眼前漫过黑雾,下一刻晕瘫倒地。
羲哥哥变成五皇兄,那她怎么办?
*
阴暗的监牢里,一家人分左右关押,关茹娘和秋婉宁关在左边,秋学阳和秋钰宁关在右边。
父子俩各据一角,秋钰宁躺在地上,从小小的窗口望向外面的天空。
刚关进来时,他还会放声喊冤,口口声声怨慰,怨出身不好、怨父亲不负责任,怨秋学阳脑袋不清站错队,怨到后来连话都懒得说了,成天像躺尸般直挺挺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真是想不透啊,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短短几年不到,命运竟然给了他一个大转折。
小时候知道父亲娶了别的女人,不能时常回家照看自己,心底免不了忿忿不平。后来父亲拿回家的银子越来越多,他顿顿都能吃上鸡鸭鱼肉,能穿上绫罗绸缎,还能跟着夫子读书,渐渐的就不再生气了。
随着父亲的官位越来越高,他飘了,他想跟书院同僚公开身世,想让喜欢的那个女孩知道,自己也是官宦子弟。
贪念成形,他鼓吹母亲取而代之,父亲已是四品大官,再不需要夏羽晴的扶持。然后一张凳子,他亲手结束那个女人的性命,妹妹取代秋子璎嫁入武昌侯府,秋子璎远离京城此生不会再见,而自己也顺利通过乡试成为举子。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迈入成功之境,哪里晓得一眨眼……全变了。
像受到诅咒似的,父亲迎回小妾,家里天天鸡飞狗跳,妹妹被休回府,自己染上赌瘾……他急着往上爬,急着娶心爱的女子回家,他鼓吹父亲站到二皇子的队伍,再然后……
他是招谁惹谁了,命运就见不得他好过?
秋学阳面对墙壁,用指甲画着墙面,一道竖线、四道横线,同样的符号他已经画五组,换句话说他们已在这里待了二十几天。
皇帝当机立断,处置速度奇快无比,参与篡位的臣官,一个个被推出去斩首,大牢里渐渐空下来,却只留下秋家迟迟不动。
之前,他还心存侥幸,以为皇帝打算放过秋家,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没把握。
努力一辈子,每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从没想过自己会银铛入狱。
其实他算幸运的,四十几岁已是四品文官,这个成就很值得骄傲。他本以为自己会顺风顺水走完此生,却没料到……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楣运的?
自从羽晴死后吧。
那些曾经提携自己的长官再不肯搭理他,直到那时他才明白,妻子为自己搭过多少桥梁,结下多少好人脉。茹娘生下小儿子后,他的人品开始被唾弃,官场上处处碰壁,能力遭受质疑,连番被上级斥责,坏事发生、自己被推出顶缸,生活变得一团乱。
后悔极了,他怎么会把生活过成这副模样?
第十二章 你还要我吗(2)
另一边,关茹娘神情恍惚,满腔愤恨无从倾诉,尖尖的指甲往身边女子腰际死命掐上。
「娘,你在做什么?看清楚,是我!」秋婉宁大喊,尖锐的声音钻入耳膜,秋学阳下意识皱眉。
关茹娘转头看了看,对,那是婉宁、不是申姨娘……申姨娘被静王保出去了,太不公平,正头夫人还在这里受苦呢,小姨娘却不必一起遭罪。
不对,最遭罪的是她的小权宁,他死了,全家入狱那天他染上风寒,撑不过几天就死了,软软的小身子在自己怀里变得僵硬,她嚎干眼泪都没有人理。
后来权宁被衙役带走了,他们有没有给他买副棺材好好安葬?还是扔进乱葬冈,被野狗啃咬?
她不懂怎会变成这样?如果当初她没进秋家大门,那么现在被关在大牢里的就是夏羽晴那个贱人了吧?
还以为当四品官夫人会有许多贵妇邀约,结果她做了那么多漂亮衣裳,却没人肯相邀,好不容易有小官送帖子,她正想好好风光一把,谁知整场宴席她被明嘲暗讽、护骂辱笑,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
突然怀念起当外室的生活,钱花不完,想做啥就做啥,多少商家太太前前后后巴结,虽然丈夫不在身旁,但关起门来她就能主宰一切。
怀念那样舒心的日子,怀念那张大到可以翻滚的床,怀念院子里的葡萄藤,夏日在下面乘凉,一张软榻、一柄丝扇据出微风徐徐……
「父亲。」娇嫩脆亮的轻唤响起,恍惚间秋学阳回到过去,看见从门里冲出来要自己亲亲抱抱的小女儿。「父亲,我来了。」
秋学阳抬头,看着美得令人睁不开眼的女子,她是?
「父亲,我是子璎。」
他激动起来,踉踉跄跄往前跑,紧紧握住铁栏杆。「子璎,我的好女儿,你终于来看爹爹了,你是来救我们的对不对?你求镇国公了对不对?」
听见这话,秋家其他人全都围到栏杆前,期盼地看着子璎。
秋婉宁瞪大双眼无法置信,这是那个又丑又胖的秋子璎?怎么可能,她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妹妹、妹妹,你快救哥哥出去。」秋钰宁抓住栏杆摇晃不止。
秋婉宁也回过神了,她跳起来,朝子璎伸出枯瘦肮脏的手臂。「我不该抢你的婚事,但郑仪不是个好东西,是我代替你到郑家受苦,如果不是我,你哪能得到镇国公府这门好亲事,你要感激我、救我出去。」
天,有这样的逻辑?子璎不理会,静静望向秋学阳。「父亲,女儿想知道娘是怎么死的?」
「她、她……受了风寒,你娘自娘胎里便带了病,身子骨不好……」
都这时候了还想欺瞒?「求父亲给自己一点体面吧,别再说谎了,娘的身子有外祖和师父调理,早就痊癒。」
「我没说谎。」他咬牙矢口否认。
「玉碧没死,我找到她了。」她看着父亲的脸,缓声道。
听到这里,关茹娘放声大笑。「哈哈哈,你以为她是来救我们的?错,她是来秋后算帐。我就想呢,怎地别家男人犯罪,不关押家眷,咱们秋家就特别了,是因为慕容羲吗?皇帝拿我们给他做人情?」
秋钰宁也想起来了,指着子璎问:「打一开始你就想替你母亲报仇,这才故意误导我们二皇子能入主东宫,你推论过许多事,事事成真,爹便信了你,原来如此,原来……」
儿子的提醒让秋学阳恍然大悟。难怪子璎笃定没有她们母女的帮助,自己的仕途会就此止步……「那是意外,子璎相信爹爹,那只是个意外。」他用力摇晃栏杆。
「敲碎颅骨只是意外?不,那是蓄意谋杀。而你谎言相护视同共犯。」
「我是你亲爹啊,你怎能不救我?难道你要眼睁睁看我去死。」
「不为母亲报仇已是不孝,还要我拯救弑母凶手?如果我这么做,才真是天理不容。」
「我没杀羽晴。当时错误已然铸成,就算把钰宁扭送官府也救不回你娘,我这是顾全大局啊。」
「原来爹的大局是放任秋钰宁逍遥法外,任由关茹娘侵占母亲挣下的家产,夺走母亲为我筹划的婚事,让秋婉宁取而代之?请问你的大局里,我和娘在什么位置?」
秋钰宁反唇相讥。「你还不满意?如今慕容羲出人头地,若不是当初婉宁嫁入武昌侯府,你会有今日的风光。」
好笑啊。这两人果然是兄妹,想法一样、价值观一样,好似全天下都欠了他们俩。
「我今日的风光是靠着勤勉挣下的,就像昔日父亲的风光是靠母亲挣下的,你们啥都不做只想掠夺,掠夺不成还成了旁人的错?」
「好,是爹的错、是你哥哥的错。子璎啊,我的好女儿啊,这些错可不可以等我们出了大狱,回家关起门来再慢慢说?我们终究是一家人,镇国公府那么大,如果没有娘家支持,你的日子不会好过,你还是需要我们的。」
子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冷笑连连。「爹爹太高看我了,你们犯下的是篡国大罪,我哪来的能力救你们出狱?再说了,离开京城时我没有娘家支持,也一样活得风风火火,实在看不出『娘家』对我有什么用处?不过终究是父女一场,身为女儿、待你受戮后,我定会为你收埋尸骨。」
她怎么都不肯救是吗?秋婉宁绝望了。「你还是个人吗?那是你父亲,我们是你的兄姊家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不能看在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拉我们一把?」
「在没有你们出现之前,秋学阳确实是我的父亲,但是在他决定为了你们,放弃我们母女之后,对不起,血缘关系已经维系不起任何感情。」退后一步,双膝跪地,子璎对着秋学阳磕了三个响头。「我是母亲教养长大的,这三个头就当还你生恩,从此你我之间再无负欠,至于你欠娘的,就请黄泉之下、悉数归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