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回答使狄中予的脸色阴沉了几分,「还请姑娘见谅,本将冒昧请问,不知姑娘的未婚夫婿是何许人也?毕竟本将听闻姑娘救了犬子,基于关切,本将不得不多问几句。」
程欣月闻言一愣,若她再不知狄中予公然打探是何用意就太过愚蠢,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几分。
程福山是狄将军的儿子?
虽说早在救他时,见他身边带着天下和名贵匕首就知他出身不差,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是将门之后。不过他那一身的力气和无师自通的拳脚功夫,如今找到了原由。
出身将门日日学习,纵使失忆了也从未忘却一身功夫,只是程福山竟是狄家人……她的思绪飞快的翻转着。
狄中予是边疆的英雄人物,他的事蹟至今流传着,将军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当年在边疆时,他身旁有个文官,此人乃是当今圣上亲自指派,名为知事。
知事官位远在将军之下,却可直达天听,遇事能越过将军,直接面见圣上。说好听是为将军分忧,说穿了,此人的存在不过是朝廷放在将军身旁,监视将军。
这一安排,除了朝廷对手握重兵的权臣无法全然放心之外,还有与狄将军和契丹女子生了一子脱不了干系。
就算是在如今和平时期,嫁娶异族人都被耻辱鄙视,更别提当时战乱的年代,最后狄中予也因为此事而不得不离开边疆。
时至今日,众人依旧不解将军为何会与宋人视为蛮人的契丹女子成亲生子,虽说该女福薄,早早便香消玉殒,但多年过去,也未曾听闻将军再娶,且对唯一的子嗣颇为重视,只是这个重视……程欣月现在抱持怀疑态度。
「将军是阿福的父亲?」
狄中予皱了下眉,「他叫狄华天。」
程欣月脸色讪讪,不得不承认程福山这个名字确实比不上狄华天来得威武霸气。只是狄中予脸上所浮现的嫌弃之色,令她倍感刺眼。
回想他的态度与话语,看来他并不满意她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她在心中冷哼,他不满意自己,她还看不惯他呢。
「姑且不论他是叫阿福还是狄华天,」程欣月清冷的开口,「将军可知我救了他,至今已过了多少年头?」
狄中予一听,顿觉羞恼,目光锐利的瞪她一眼。
程欣月丝毫没有畏惧的回视他,不管当初她救程福山是抱了何种居心,但在外人眼中,她就是救命恩人,所以面对狄中予,她有的是底气。「已经五年,将军,我救了他已经过了整整五年。世人皆说将军睿智神勇,民女倒不知将军竟需花这么长的时间才想起自己丢了个儿子。」
狄中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前些日子才得知亲儿失踪的事。
当年他离开边疆,奉命回京练精兵,之后被派至沿海督军,一去多年。
因顾念狄华天年幼,便听由狄老夫人的安排,将他留在京城。
他并非不关心儿子,只是他食君之禄,这些年四处驻防,三、五年回京才见亲儿一面实属平常,如今程欣月的直言却令他感到颜面无光,忍不住怒斥一声,「大胆!」
他不悦,程欣月更是满心不快,「怎么?将军理亏心虚,恼羞成怒,想拿我治罪不成?」
狄中予自然不会拿她治罪,毕竟程欣月再无礼,他依然记得是她救了自己儿子。他自诩忠义,自然不会恩将仇报,只是小姑娘的咄咄逼人,令他忍不住气恼,手一抬。
一旁狄府的王总管立刻上前,恭敬的弯下腰,轻唤一声,「将军。」
「把谢礼交给程姑娘。」狄中予沉声交代。
王总管是京城狄府的总管,在狄府当差十数年,心里清楚如今京城将军府的荣华光景倚靠的是狄中予历年功勳。只是这么些年狄中予驻军在外,鲜少返京,将军府上下明面上是由狄老夫人掌管,实权却都捏在狄家二房手里。
这次重返边疆接狄华天,狄中予交代要给程家姑娘的赏金不少,但二房太太黄氏却万般不舍,还要他一路上有机会劝劝将军,无奈他每每提个头,将军都要他无须多言。
他本来盘算着进城后,私下招程家姑娘来见,将黄氏交代的谢金给了便罢,谁知道狄中予竟是连城门都未踏进,就直接来见程欣月,没说几句话就要送上谢礼。
狄中予见王总管不动,不禁眉头一皱,冷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王总管对上他的视线,心头一颤,只能转身出去,从马车上拿了个紫木盒进来,挤出一抹笑,对程欣月说道:「姑娘,这是将军感念姑娘大恩,还请姑娘笑纳。」
寻常人家拿了将军府的谢礼,早就感激的一再谢恩,程欣月却是冷冷的瞧了一眼,伸手直接要打开王总管手中的木盒。
王总管被她的直率无礼震住了,这是哪里来的粗鄙村妇,竟当着众人之面查看谢礼,连忙退了一步。
程欣月见他退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怎么?这不是赏给我的吗?我还看不得?」
王总管心虚,顶着狄中予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交出木盒。
第十六章 真正身分(2)
程欣月不管王总管阴晴不定的脸色,迳自伸手打开,随意翻看了下里头的银票,嘲讽的一哼,「一千两?」
「回姑娘,是一千两。」王总管说完,心中忐忑不安。
事实上,将军原本的意思是不单送上银两千两,还有田地、房舍,但二房太太黄氏不舍得,所以全压了下来。
原以为打发个边疆村妇一千两已足够,没料到这姑娘竟会当着将军的面前查看。
狄中予听到程欣月的话,眉头轻皱,他交代的谢礼,自然记得清楚,根本无须细思,就知道问题出在何处。
二房这几年的心确实被养大了,他心中不快,但众目睽睽之下并未发作。
程欣月冷冷一笑用力将木盒盖上,「怎么,在将军眼中,阿福就值这么丁点银子?」
李青复是狄中予的副官,也是贴身侍卫,对于谢礼的数额也清楚,察觉将军的神情有异,先行一步开口,「姑娘救了二少,天大恩情,自当无以为报,这一千两不过是将军府的前谢,至于后谢,日后奉上。」
「这倒不必,」程欣月不耐的挥了挥手,「不论前谢后谢,民女都可分毫不取,民女只想将军回答几句。将军远在京城,阿福为何会出现在边疆?又为何多年无人寻找?」
见程欣月紧咬着这个问题不放,狄中予心中翻腾不已,五年前他返京过年,在元宵前却接到沿海有寇来袭。他急返驻地,却不知他才离开,当晚元宵灯会,儿子就在京城出手打伤一班权贵子弟。
据下人描述,当时他儿子招招狠绝,要不是一旁有众家府第的护卫、家丁联手制止,肯定会闹出人命。
他气极返京,为平息众怒,将儿子压入京城近郊道观修身养性,扬言要他何时将道观内的藏书抄写完才能出道观。
儿子狄华天力大无穷,平时却不喜圣贤书,最厌恶习字,所以让他抄写经书如同要他的命。
狄中予派了几名武师照看,便匆匆离京南下。只是没料到他前脚刚走,后脚狄老夫人就上道观将人放了。
在外人看来,狄老夫人是心疼孙儿,实则是她深知狄华天脾性,闹了这一场,他不愿再留在京城。果然一得到自由,狄华天立刻离京,不过离去前,他恶毒的留下书信,表明要回边疆,并投身契丹军营,摆明与大宋、狄家对立。
狄家上下看到这封信时,全惊惧不已,深怕这封信流传出去,引祸上身,所以只能瞒着狄华天离京一事。
狄中允训练水师,久居海上,书信往来不易,一方面深知儿子的个性,知道他肯定愤懑,平时又最厌恶习字,也没指望收到其亲笔书信。而在狄老夫人的家书之中,偶尔听她提及狄华天,还以为儿子会乖乖待在道观中,谁知今年返京,才知道儿子已离京多年。
纵使狄家上下辩解这一切全是为狄家着想,但在他们歉疚的语气下,终究掩不去因为狄华天的外族血统不见容于世族大家这铁铮铮的事实。
狄中允虽气恼自己的娘亲、手足无情,但为了顾及将军府的颜面和儿子可能投身契丹军营的事实,他只能忍气吞声,立刻派人赴边疆寻子。
原以为得要花费一番功夫,却没料到找人过程十分顺利,只是得知儿子受伤失忆,被个姓程的村姑所救,两人情投意合,即将成亲的消息时,他立刻请旨赴边疆,亲自来接人。
这一路上,他已经将程欣月的来历给弄得一清二楚,他不是个不知感激之人,只因自己年少也曾为了情爱而一时昏头,最终现实狠狠地让他认清门当户对有其道理。
至少当年若是他听从家中安排,娶个世家之女,生下的子嗣不会像狄华天一般受人欺凌。所以,以程欣月的出身,绝不够资格入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