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杰的曾孙张源之是张奉山之子,为人和父亲十分相似,都是眼高于顶,不可一世,学点皮毛医术便自命不凡,对外自称小医圣,说学了曾祖八成医术。
一听没找到人,张五杰不怒反笑,抚着雪白长须频频点头。「这丫头像老夫,泰山倒在面前还能闲庭信步,没事人似的绕过去,送银子了没?不晓得够不够用……」
什么,送了京城一座宅子还不够,还要银子?
张家子孙们听了面色一变,个个都十分不满,家里的财产凭什么分给外人。
「老祖宗,咱们连门都进不去怎么给,你这位……呃!小祖宗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尽让人吃闭门羹。」他每一句话都暗含嘲讽。
自个儿的记名弟子他还不清楚吗?吃软不吃硬,跟他一样的臭脾气,人家要她往东,她偏要朝西走,半点面子也不留,全凭一时喜好。
因此张源之想在张五杰面前泼他徒弟污水反而适得其反,老太爷就是喜欢她的直率,两人臭味相投。
「叫她小祖宗就没错了,比你祖宗还祖宗,给老夫仔细侍候着,若是撞着碰着了,老夫剥了你的皮。」脾气大好呀!不会被人欺负,瞧这些势利眼,谁把她看在眼里了?
张五杰是既欣慰又心酸,喜的是后继有人,不用心有不甘找不到衣钵传人,可是他又忧心徒儿是女儿身,行医济世多有不便,不为世人所接受,还得被他的不肖子孙排挤奚落,把她当成心怀不轨的乡下女子。
「老祖宗……」偏心偏到没边了,到底谁才是他亲人?张源之眼中闪过不屑,他手一挥。「去去去,去把人找来,再不来这寿宴也别办了,直接散了,我张家怎么养了一群没用的饭桶?」
「饭桶们」不认为自己没用,只认为是老太爷糊涂了,亲疏不分还偏向外人,但如果姓杜的丫头不出现,难道真要散席不成?
他们丢不起这个脸呀!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
「祖父,她不来是瞧不起你,对你不敬,你又何必非要她露脸不可,你儿孙满堂还比不过一个鼻孔朝天的黄毛丫头……」吃过亏的张奉山心有不平,忍不住说出心底话。
只是他话没说完,一只茶碗往他头上扔,溅了他一脸水和茶叶,颜面扫地不说还让人看了笑话。
「混帐,黄毛丫头是你叫的吗?张九春,你这儿子是怎么教的,竟教出个欺师灭祖、尊卑不分的混蛋!」气死他了,难怪丫头不来,肯定是被他们丑陋的嘴脸恶心到了,怕自己吐了一地才迟迟未至。
张九春是张五杰的嫡长子,张奉山的亲爹,今年七十有八了,都已经是古来稀的年纪,本该含贻弄孙享清福,可老父还在,他还是得乖乖的当个龟儿子挨骂。
「爹,你别生气,一会儿我教训他,绝不让他再口无遮拦。」张九春朝儿子一使眼神,让他赶紧认错。
「祖父,我……」张奉山心里有千百个不愿,可是祖父的百岁宴是结交达官贵人的好机会,他硬着头皮低头。
「罢了罢了,我老了,管不动你们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我活了一百岁也够本了,宴席不办了,全散了……」张五杰眼神锐利得很,哪会看不见他们的敷衍。
「爹……」
「祖父!」
「老祖宗?」
一群张家子孙就要跪地相求了,眼中带着惊恐和不甘,好不容易才办成的寿宴,竟要因一个外人不欢而散。
「老头子,你又在使什么性子,准备一桌子山珍海味不给吃,是想饥死我不成?就说你呀!不安好心,专拐我这样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没天良。」
天真无邪?
这话也只有杜巧乔有脸说得出口,和她并肩行来的皇甫漠云以及跟在身后的弟弟妹妹都一副忍笑的古怪样,憋得脸都有点发紫。
「臭丫头,你终于肯来了,让我这一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人家等你好吗?自个儿不害臊还怪人黑心黑肺黑肚肠。」啊——真舒坦,就是这个没心没肺的语气教人听了舒爽。
到了张五杰这岁数不求名也不求利,就希望有个斗嘴的伴,能肆无忌惮的和他顶撞,敢在他面前说实话,不因年纪长幼而无法谈天说地,让他有回到年轻时的回春感觉。
爹娘死了,同辈的知交好友也走得差不多,剩下一个元寂是和尚,整日问禅修佛,聊不了几句就闷了,余下的小辈见了他不是敬畏便是谄媚,没一个真心想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张五杰其实很寂寞,心里空虚得像一片荒漠。
杜巧乔便是那沙漠中的甘泉,在他心灵枯竭时出现,他都已经放弃留下医道传承,没想到小小的火苗冒出来,让他看到了希望,重燃心中烈火,将他一生的医道传给有能力承接的人。
「祖父,你怎么在寿宴上说这不吉利的话呢!快呸三口!」不想被个丫头抢峰头的张奉山「孝顺」的跳出来,挤开小辈到了张五杰跟前,摆出孝子贤孙的样子做势来挠扶他。
可惜他的殷勤是白费劲,媚眼抛给瞎子看,健步如飞的张五杰看起来都比他朝气十足,一把将人推开,走得极快的迎向一群不满十八岁的孩子,呵呵呵直笑,亲自迎客。
这情景看得其他宾客都惊讶不已,纷纷交头接耳的询问,只是将之视为「家丑」的张家人不开口,旁人又如何得知。
第十章 高调归来(1)
「老头子,看你身子骨还挺硬朗,我带的贺礼就不用给了,省得补过头害你早登极乐。」
两眼有神,面色红润,返老还童连皱纹都没有了,吃了她那么多好东西,他再活一百年也不成问题。
一听有礼物,张五杰像个孩子般兴奋莫名,急吼吼地想赶紧见到礼物,可是神队友没有,猪队友一堆,老人家刚一张开嘴巴,尚未发出声音,身侧一个曾孙辈的酸言酸语抢在前头——
「是送一篮鸡蛋还是两把白菜?再不,捉只鸡吧!你们从小地方过来,肯定坐了很久的牛车,真是辛苦了。」
就那副穷酸样送得起什么能入眼的贵重物,一群乡野萝卜头敢来丢人现眼。
话音一落,除了张五杰脸色难看,气得想大义灭「曾孙」外,其他张家人都哄堂大笑,露出鄙夷神色。
「是呀,咱们家穷,一路上京挺远的,原本不想来,这银子没着落呀!可是想到老太爷再活也没多久了,就当是见最后一面,眼巴巴的披星戴月赶来。」笑她!笑张狂点,一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杜巧乔自诩是打脸专业户,专打不要脸。
「放肆,在老祖宗的寿宴上也敢口出诅咒,张家不欢迎你,滚出去!」真以为仗着老祖宗的另眼相待就能为所欲为吗?先来个下马威。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你才给我滚出去!」这是哪房的蠢东西,回头把那房分出去,免得败坏张家根基。
张家小辈没想到一时的嘴快换来后半辈子的家族落没,他这一房分出去成了旁支,虽不致穷困潦倒,但是本家不待见,渐渐地消声匿迹,无人探问。
「老祖宗,我是你曾孙……」
他还想争点脸面,在老祖宗面前出点彩,一只脚忽地伸出,直接将他踢出去。默默地,皇甫漠云轻拍彷佛沾上灰尘的长衣,将腿收回来,没事人地继续装柱子。
「哇!飞得真远,真是身轻如燕,好轻功。不过他也没说错,乡下人家只能带自家菜园子里种的菜,我家萝卜长得不错,就挑两根水灵的给你带来,煮个萝卜炖大骨也不错。」只要他舍得吃。
「送萝卜走后门,拿给厨房的大厨,我们张家不缺萝卜……萝卜?」张奉山忽然大喘气,两眼瞠大。
「既然不要我们就拿回去炖汤,好歹能吃上两顿。」杜巧乔作势要收回,一只鸡爪似的手伸得极快。
「这是我的,别想拿回去,看在你诚意十足的分上,我勉强收下了,每次都藏呀藏的,跟松鼠过冬没两样,我还能吃你几回?也不知道拿出来孝敬孝敬。
「下回弄个何首乌,最少要千年,看能不能把我的白头发养黑。不是说送两根『萝卜」吗?还有一根呢?赶紧拿过来,别捂得发霉!」
还有?
不只张家人狠抽了口气,与会的宾客也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大声喘气,宴席上一片静谧。
打开用粗布包着,遭人轻贱到不行的「大萝卜」,其实是女子手臂粗的人蔘,根须分明成人形,远远一看还真像白胖萝卜,可浓郁的蔘味散开,令闻者神清气爽。
千年人蔘呀!多教人眼红。
就算在宫里也找不到品质如此上乘的人蔘王,光闻那味道就感到一身宿疾好了一半。
「真贪心,我就两根,给了就没了,以后不许再跟我要。」
防贼防盗防老头,他从她那儿拿走不少上了年分的药草,要不是她有催长的本事,早被他拿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