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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豚倒是好说,爱听驴鸣,这是什么嗜好?」儿金金不明白。

  提及书本上的文人雅事,苏雪霁信手拈来。「东汉末年建安七子之首的王粲不只博学多闻,有过目不忘之能,还有个偏好,便是爱听驴鸣,英年早逝后当时还是世子的曹丕便在他的葬礼上提议,王粲生前最爱听驴叫声,既然他喜欢,也喜欢自个叫,不如我们每人就学一声驴叫为他送行吧。」于是王粲的墓前便响起此起彼落的驴叫声。

  读书人真不是盖的,随便都能说出一篇文章来。「要不这样吧,太白哥哥上街去买驴,我去钓河豚。」

  「还真要买驴子?」苏雪霁问道。

  儿金金直点头。「我是觉得送东西嘛,自然要送对方喜欢的,要不然岂不是白送?送了人家又不领你的情,多此一举嘛。」

  苏雪霁点头称是,不过……「都说春吃鲷,夏吃鳗,秋吃鲑鱼,冬吃河豚,今年的初雪还未下,这河豚不好找吧。」

  这四季的鱼美食他都没吃过,却不妨碍他做学问时把这些记进脑子里。

  「河豚这东西贪吃得很,基本上挂什么鱼饵都会被它抢食,就是它的牙十分尖锐,钓鱼线得用粗点的绳子。」儿金金说做就做,转身去后头的竹林削了根竹子做钓竿。

  只不过她没立刻走开,而是看着幽幽绿荫蔽天的竹林,突发惊人之语,「太白哥哥,盖一间竹屋给你当书房,你可喜欢?」

  家里那一进院子,一明两暗的格局,明的是堂屋,余下两间都不够敞亮,这竹林,冬暖夏凉,最适合修身养性,静心读书,又或者可以邀三五好友来烹茶畅谈,若不然,这些竹子最终只能被她砍来当柴烧了。

  「我在哪里都可以读书,不见得非要书房。」他年幼时,牧牛背上可以读书,腹中饥饿时可以读书,被人欺凌时更发愤苦读,因此一间专属于他的书房,他从来没想过。

  移竹当窗,分梨为院,溶溶月色,瑟瑟风声,独揽半轮秋水,他脑子里不由得浮现那样的景致出来。

  「那我就当你允了,你去给先生送节礼时,我去找泥瓦匠,让匠人来起屋子。」她是想自己来啦,用灵识应该一天就能把竹屋盖起来,但是家里要是半天就多间屋子出来,苏雪霁大概会心疾发作,为了不让他起疑,还是花银子请人来吧。

  他应下了什么?苏雪霁一头雾水。

  他对着自家娘子常常有种无言以对的无奈,她总是应了,可做出来又不是那回事,他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考模式。

  「盐、菜油、米粮家里还有,但还缺几个大锅,汤罐笊篱,细纱罩儿、畚箕大小萝筐菜刀浴桶……总之要买的东西太多了。」她十根指头都数不过来了。

  苏雪霁带笑望着她,他没发现自己这几日脸上的笑容变多了,「那些个竹蔑罩儿,畚箕扫帚大小萝筐我能自己来,我会编,咱们家后院有竹子,刚好。」

  「那就交给你了。」她还真没想过苏雪霁会这些手工艺,她就以为他只会读书。

  果然技多不压身,到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于是两人分头办事去,分开时她还多嘱咐了声,「东西买多了,别自己提回来,使个人,要不雇辆车。」

  「我不会累着自己的。」老是被娘子当成易碎物看待,他的外表会不会真的有待锻链了?

  儿金金也没去远,她从后院的小门出去,行经人家的菜畦地,深深浅浅的沟连着大渠,渠边是堤防,长满了防风草还有艘无人的小舟。

  她旁若无人的跳了下去,落在河岸边,挖了蚯蚓,便将钓竿插在石缝间,也不去管它,又在河央埋了两个鱼笼,接着她便坐在大石块上,看着鹭鸾在河面上觅食,一边用灵识注意。

  还真是一会儿的功夫,钓竿上就有了动静,她扬起钓竿,这一看,重量还真不轻,再下一竿又是一只。

  她也不贪多,收起了细颈大肚的鱼笼,里头除了泥瞅、鱼还有许多活跳跳的虾。「这下可以熬鱼汤来暖暖身子,放点海带,椒盐烤虾,唔,也挺好吃的,泥瞅也给先生送去吧,炖来吃,养颜美容,师母应该会喜欢。」

  把东西收拾了,把河豚放在木盆里,其他的仍用鱼笼装着,便带着丰富的收获回家去了。

  *

  这日胡之到码头去接个许久未曾谋面的友人,回到家,胡夫人迎了出来。

  「这都要入冬了,周公您不在京城享福,却往我们这乡下地方跑,实在是蓬华生辉。」

  被叫周公的人看着有些风尘仆仆,弥勒脸,身材也和弥勒佛不相上下,脸上总带着笑咪咪的笑容,不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最和善不过,也只有像胡之这样与他有交情的人才知道,这样的人最是毛病一堆。

  但是你也别小看他,这周枚可是梵朝享誉士子的大儒,据说才高八斗,能七步言诗,当年他曾对先帝提出变法,新法推行时亦出力不少,让刚从战乱烟硝中走出来,亟待休养生息的梵朝奠定了未来数十年的安定格局。

  他是个有谋略的人,门生故旧没有千也有八百人,周边各国都想请他去讲学,教化士子,只可惜新帝继位后,他推托年事已高,退出了权力中心,游山玩水,好不自在,有时,连亲近门生也不知他的行踪。

  即便致仕,他在天下读书人的心目中仍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弟妹啊,你这是拐着弯骂我这老不死的又来叨扰了。」

  这胡府他一年总要来个几次,哪个位置最舒坦,他都知道,几句话当中婢女替他在位置上多加上厚椅垫,这才坐下。

  胡府训练有素的婢女已经搂来热巾子,茶水糕点一样不漏。

  「周公与我家老胡年轻便是旧识,他这年越发孤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有时在他面前也说不上话,您能来替我分担分担,我还感激不尽了。」老夫老妻日日对着同一张脸,会厌烦是正常的,这来了旧友,她还能松快几日,欢迎都来不及。

  「他太不该了,我替你训他!」

  胡夫人笑得亲切,也不纠缠前头那件事。「您来得正好,是个有口福的,方才老胡的秀才学生给他送十月朔礼来,人还在前头候着。」

  胡之一生致力于教育,学生多得数不清,自然不是每个学生来他都会见。

  胡之拿了颗水梨咬着,忙起身去看,稻草编制盖覆着的木盆下两只三斤多重的河豚正朝着他吐泡泡,大喜过望。「这时节哪来的河豚?谁送的?」

  「就那苏雪霁,苏秀才。」

  「这二愣子是开窍了吗?」

  「这不是觑着你好这口,时节再不对也找法子给你送来。」他哪个学生不知他的喜好,偏生这河豚不是常物,全身都是剧毒,就算市集里有人卖,也少有人买,稍有不慎便会中毒身亡,拼死吃河豚,值得吗?

  胡之深知这点,平常也不敢造次,毕竟还没活腻。

  「真是小气鬼,就送两只。」周枚也过来探头看了眼,万分嫌弃。

  「你这话什么意思,两只都是我的。」这老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挑这时候来抢食,咗,他才不要分他吃!

  「后院还拴着只驴。」胡夫人笑得颇有深意,这孩子每一样都送到老头子的心坎里啦。

  胡之神情微妙,周枚拍腿大笑。「这小子有意思,送礼都送到老胡的心坎,那家伙是哪里有求于你?」

  胡之吹胡子瞪眼睛道:「那小子家中无人扶持,是我一路看着他爬上来的,旁人我不敢说,他那家境买不起这等奢侈物。」

  那这些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

  胡夫人也不去反驳丈夫的话,凉凉的从袖子抽出一张字条,「太白留了张食用法子,他说是他夫人写的,只要让人照着这法子收拾,便无性命之忧。」

  胡之拿过去一看,里头还钜细靡遗说了去刺的鱼皮千万不要丢,汆烫后切细配上柚子醋一起吃,着实美味。

  不说胡之对字条上详细的食用法子多看了好几眼,连苏雪霁自己也疑惑了许久,向来爱吃、能吃,却只会动口不动手的小姑娘居然口述,让他写出这么一张方子?

  别说吃坏肚子,若一个不慎闹出人命,不就变成了好心办坏事?他犹豫了许久,几乎要打退堂鼓。

  儿金金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拍拍他的手,笑得那一个得意,「你可以不信旁人,怎能不信你娘子我?煮食,以前我是个门外汉,不过不代表我不会,回门的时候,伯娘就念我说哪能让你一个大男人老是下面给我吃?要不是时间不够,我看伯娘都想把我押到灶上,手把手教我怎么煮食、下盐了,何况,你忘记我嘴甜啊,我脸皮厚,又敢问,这阵子我们天天吃外面,那些卖吃食摊子的大娘、大婶架不住我痴缠,最重要的是我又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来二去的,就学到不少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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