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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砖大瓦房,两扇实木朱漆大门,颇有乡绅富户的派头,然而花轿进了苏家院子,却冷冷清清的,别说布置彰显喜气的红布,连鞭炮也没有一串,更别提席面热闹什么的,四处静悄悄的,没半点办喜事的感觉。

  苏秦氏听见外头的动静迎了出来,一看见花轿,这才一拍大腿,「唉呦,原来是新娘子来了,我这不忙得忘了这一茬吗?」

  苏平的妻子刘氏也跟着出来,「娘,这就是说给小叔的媳妇儿?」

  苏秦氏撇嘴,「可不是吗?」什么都没有也敢嫁,不就是个笑话,管她呢,反正笑话是她又不是自己。

  「新娘子,该下轿了。」一个粗使婆子喊了声。

  花轿里伸出一只手来,简婆子得了苏秦氏一眼,连忙去扶。

  简婆子扶着儿金金跨进门槛,默默无声的穿过后堂,又走过长长的墙门,才到一处偏院,简婆子的脚步有些快,也没什么照拂新娘子,好在儿金金虽然头上盖着盖头,神识却能看见所有的东西,该转弯的地方,凸起的石砖块,她如履平地。

  简婆子暗暗啧了声,这不是得了太太交代,要难一难新妇吗?哪知这新娘子倒是挺机灵的。

  她们到了一处极小的小院,屋檐下挂着斗笠和蓑衣,一明一暗两间房,后头推出去有个低矮的棚子。

  进了屋,一张简陋的四方桌,桌面凹凸不平,显然用了不少年头,一张条凳,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东边的小门进去是另外一间屋子,房中有淡淡的药味,火炕上两个堆叠的木箱子,西窗下一张书桌,书桌上摞着几本书,还有一支秃笔半块墨条,却收拾的整整齐齐,两层书架上都是起了毛边的书,可见物主经常翻阅,儿金金用神识一眼扫过去,经史子集还有琴谱诗册,那炕上没声没息的躺了个人,破旧的枕头边也是书。

  这屋子里最贵重的什物大概就是这些书籍了吧。

  儿金金自行在床边坐下,简婆子怠慢的瞥了眼躺在炕上没声没息的苏雪霁,勉强挤出褶子皮笑容,「大奶奶说刚巧现在是秋收时节,家里事多,您嫁进来,二公子的身子又这样,撒帐坐福什么的,就不弄这些了。奴婢前头还有一堆事,就不侍候您了。」说完便自顾自的走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儿金金伸手把红盖头扯掉,映入眼帘的是幽暗的房间,本来光线就不好,还挂着厚厚的布帘子,鼻子闻着还有股味儿。

  她向前几步,把帘子都掀开,敞亮的天光立刻泼撒进房间,空气中光与尘同在,屋里头彷佛这时才有了生气。

  她回到炕前,眼前是一张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庞,半死不活的。

  瘦削的身材,但身量很长,眉毛倒是生得特别好,恍如远山般,他阖着双眼,双目轮廓狭长,抿紧的嘴唇苍白干裂,了无生气,眉宇间还带抹病气,锁骨是整个凹进去的,看起来只剩半口气。

  这人,病得不轻啊。

  她碰了下他的手,他的手很凉,一点温度也没有,顺带的,床炕也是冷冰冰的。

  没有暖炕热水,这家人看起来把他忽视的很彻底。

  害怕吗?

  说也奇怪,她并没有那种面对濒危人士惊惧的感觉,如果嫁过来的人是银银,她应该会吓坏了。

  要说她神经粗壮吗?应该说她好像少了这根筋,害怕不安什么的,这种属于人才有的情绪,她的反应都慢半拍。

  至于为什么会没有,她都成了凡人不是?凡人凡胎该有的七情六欲,怎么到了她这里就缺东少西的?

  她不明白,真不明白,或许改天有机会见到大师兄时再问问。

  儿金金坐了半晌,还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从头到尾也看不见一个闹洞房还是来道喜的亲友。

  她思来想去,发现这时候应该要吃饭了吧?她出门子那时,伯娘给她下了碗面吃,也就这样,经过这一折腾,好像又饿了。

  她等了又等,没见有人给她送吃的来,床上躺着的苏雪霁也没有醒来,桌上连个药碗、水杯都不见。

  他们俩好像被全世界给遗忘了。

  不过,这难不倒她,山不来就她,她就去就山,厨房不就有吃的了。

  哪知脚还没动,那边炕上便响起咳咳咳的剧烈咳嗽声。

  儿金金一看,床上的苏雪霁醒了,正撩起眼皮看她,两人对上眸子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彷佛在那眼尾微微上扬的眼里看到满天星光,但霎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他有一双澄空般的眼,看着人时,眼神干净,如水波一般清澈,可分明不是多厉害的眼神,可儿金金却陡然有种被人一眼看到底的感觉。

  他双手撑在炕床上,动作困难的试图撑起身子,试了几回才勉力把身子靠在炕旁的木箱上,单薄的身子更显里衣松垮垮的,屋里本来就不够亮,苏雪霁又因为这样费力的动作,脸色显得越发的白,额上全是虚汗。

  她那身红衣,配上一双湛如秋水的烟水眸子,像极了一抹久违的亮光,他本以为苏秦氏说要给他娶媳妇只是玩笑,想不到他一醒来,居然真有个姑娘穿着嫁衣坐在他屋里,他想起二房素来的态度,不禁冷了脸,这是二房又要设套子给他钻了吧。

  「你是儿大人的女儿吧,怎么答应嫁到我家来?」因为躺了好些日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气虚,但仍听得出来他有把醇润的好嗓子。

  「儿立铮是我伯父,你说的是我堂姊银银。」儿金金把当日苏平来逼亲的事情一字不差的说了一遍,她的记性好,只要她想,入了耳朵的话记得一清二楚,也能一目十行,可以说是过目不忘。

  苏雪霁这时才缓了些脸色。「我家里的情形你可知道?你大可不必蹚这浑水。」

  「就你病了,还有你年纪大了,需要个娘子,以及我家需要那五两银子的聘金。」她直言不讳。「我就知道这些。」

  她的直白听得苏雪霁有些怔愣。「许多人躲都来不及了,你还嫁进来?不怕我要有个万一,你就成了寡妇?」

  「伯娘和隔壁的蔡大娘都说你是个好的,我堂姊又死活不愿意嫁过来,所以我就来了。」她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这凡间,女子年纪到了要嫁人,男子要娶妻,所以,她总得尝试看看到底嫁人是什么滋味。

  「你堂姊这么自私,你不生气?」他自我调侃的意味很浓。

  「不会啊,我知道只要是人都是自私的。」雍容大肚什么的先决条件是自己要愿意吧,要是不愿意,什么都白搭。

  其实她和师兄们组队去猎妖兽的时候也分得很清楚,那些个妖物攸关他们炼丹的重要性,别人想来抢,各凭本事,所以凡事攸关自身利益,能不从自身出发吗?

  可你能说这不对吗?

  而且她想尝尝成亲结婚的滋味,所以她就来了啊。

  苏雪霁听她那看似全然不通,细细咀嚼着又有理的理论,看着她,又是一阵轻咳,他连忙从枕头下拎出一条帕子摀住了嘴。

  那方帕子很快被鲜血晕染,湿了大半,苏雪霁用指头抹去嘴角的血迹,表情有些漠然。

  儿金金其实想问他现在可以吃饭了吗?但是见他咳出了血,关心的说:「怎么咳成这样?有药吗?我去给你端。」

  苏雪霁本想摇头挥手,但手势都还没做她已经旋风般的出了门,往方才进院子的那个小门出去。

  苏秦氏正领着两个媳妇坐在小杌子上纳鞋底,这世道,手头就算宽裕的人家仍是爱惜旧物的,能继续用的东西变着法子改头换面又能用了。

  像把旧衣服拆了,明天浆洗出来,把新弹的棉花填进去,又是一件新衣服,更讲究些的顶多外面扯了新布做层罩衣,就已经很不错了。

  老大、老二媳妇各自忙着手头上的活计,见到儿金金出来,刘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呦,今儿个不是新娘子洞房的好日子,怎么就出来了?」

  「我饿了过来吃饭,顺便拿相公的药。」儿金金笑咪咪的,没半点扭捏害臊。

  「这会儿不早不晚的,吃什么饭?」刘氏拿着针在头发磨了磨,哼了声。

  「我刚来,还不清楚饭点时间。」儿金金不在意的点头。「不如你们给我说说,往后我才不会误了吃饭时间。」

  甘氏百八十个不乐意。「刚一早都吃过了,你饿了?灶上还有点剩的,你自己去瞧瞧。」

  「那我相公的药?」

  「哪来的药?二弟在床上都躺多久了,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子,把家里的底都掏光啦,人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什么药?没有!」苏秦氏发话了,咄咄逼人还带股酸味。

  刘氏和甘氏心虚的低了头,其实总共就请了镇上那老大夫两回,第一回说家里手头紧,欠了药钱,第二回,索性连大夫的出诊金都给黄了,还骂人家庸医,那大夫气得扬言再也不会来苏家出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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