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霁缄默了。
这也得提一下盛国公府,自从盛国公两年前过世后,盛英承袭了爵位,但不再是国公,而是从他这里便降了品秩,成了侯爵府。
无缘无故吗?并不是。
先帝这是秋后算帐,当年因为盛辞的瞻前不顾后,不只害国公府大房失去唯一的嫡子,先帝也倍感愤怒,自己拔擢的英才就这么折在一个庶子手里,他内心的愤怒虽然不至于到咬牙切齿的地步,但是绝对是生气的。
天子一怒,伏屍千里,但平德帝一直冷眼看着,毕竟那是臣子的家事,他身为帝君,手再长,也没有管到臣子家事的道理。
他一直等着,等到国公府自己把主导权送到他手里。
身为帝王,心机深不可测,绝对不是一般臣子可以揣测得出来的,平德帝把刀子送到顺嘉帝手里,让儿子替老子出这口气。
然而最让盛英苦恼的并不是这件事,反正,多年悬在头上的那把刀终于落下来,侯爵就侯爵吧,还是个爵位,不然又能怎样?
但是大房没有可以承袭爵位的子嗣,却教他苦恼不已。
他曾把替盛辞请封世子的摺子送上去,先帝没有留中不发,而是很快驳回,曾经杀人未遂的罪犯,又在大理寺留下案底的人怎能承爵?
言词冷峻,打了盛英一个晕头转向。
盛辞是不行了,唯一的办法是从宗族中过继一个孩子过来,只是能记事的心向着亲爹娘,只会养成白眼狼;年纪小的要养到大,那黄花菜都凉了,把爵位送给二房,谁能甘心?
盛英找过苏雪霁无数次,苏雪霁从不见他,冷酷吗?是的,他年幼坎坷,从未获得一点慈爱温情,好不容易与妻子举案齐眉,夫妻同心,才发现原来有爱的生活是那个样子,有花有阳光,还有宛如向日葵花般的妻子与他相伴。
被爱灌溉的生活,让他刚品尝到生命的希望,可盛国公府的人毁了他心底那点火光,教他重新坠入无边的深渊中,不见天日,盛家人的生死又与他何干?
世袭的爵位本来就讲究,苏雪霁看不上侯府的爵位,如今他也有自己的爵位,盛府这烂摊子不要也罢!
也就是说盛家的传承爵位到盛英这里就这样断了。
另外,来求见的人还不只盛英一个,金金那倒插门的爹也来过,为的不只是沾亲带故,他竟异想天开,想将继妻的女儿嫁他为妾,说姊妹共事一夫,自古传为美谈,想从中捞些好处的嘴脸叫人恶心透了。
苏雪霁把无耻的儿立河撞了出去,往后再也不许他上门。
至于远在苏家镇的苏纸一家,苏雪霁只轻轻的动了根指头,就让他们把以前吃下去的大房产业全部吐出来,他以苏耿的名义用所有苏家的钱财产业建了学堂、私塾、扶弱济贫的孤老院,以老有所依,幼有所长,稣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为宗旨,又教导那些幼小者技能专长,也好将来替自己谋一条光明大道。
至于助纣为虐的苏氏族长和里正,他断绝了这两人后代子弟的求仕之路。
他也没漏了儿金金的娘家,年年以儿金金的名义送年礼到儿家,每年都加厚三分,待他当上大学士,便将儿立铮提拔为夏江城知府。
对他的公器私用,没有人敢诟病,也找不到把柄,毕竟儿立铮这在旁人眼中不入流的驿丞,做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贪不污,二十多年来从未出差错,上司下属皆称赞有加。
这样的提拔有什么错?
尾声 生当复来归
思思转眼十二岁了,他聪明绝顶,反应机灵,凡事一点就通,已经有小大人的样子,看着和自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轮廓,苏雪霁从心底呼出一口长气,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这一日朝会时,苏雪霁向顺嘉帝递了辞官摺子,说要告老还乡。
顺嘉帝环顾朝会下一众白发苍苍的老臣,然后目光回到如今正值男子最有魅力时候的苏雪霁身上。「年轻力壮,不想着报效国家,肝脑涂地,却想告老还乡?」
苏雪霁跪下,无比郑重的叩了三个头,「臣不敢拿家事扰陛下视听,但家中犬子已经长大,微臣还有更加迫切的要事,已无心留在京城,求陛下成全!」
「朕要是不答应呢?」顺嘉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求陛下成全!」再三叩首。
顺嘉帝深深注视他良久,久得所有朝臣都想骂苏雪霁不识抬举了,有什么大事能比受君上青睐倚重还要重要?
最终,顺嘉帝把苏雪霁告老致仕的摺子退了回去。
尽管没有得到顺嘉帝批准,苏雪霁还是请了长假,收拾行囊,轻车简从回了六安县。
苏雪霁静悄悄的在小雪纷飞的天气回到银杏胡同的小院。
许多年没有回来,胡同的银杏已经高大到能遮荫蔽日,只是在下雪的天气,不小心在下面站上一会儿,就有可能被枝桠上受不住重量掉下来的积雪给砸得一身狼狈。
郑庆一家仍本分的守着这间小院,郑家老大和老二都已经娶妻生子,皮猴似的小子又叫又笑的满地疯跑,差点就冲撞了刚进家门的苏雪霁。
苏雪霁一点也不以为忤,郑庆家的却是肝胆俱裂的把孙子带开,哆哆嗦嗦的抖得像筛子一样的请罪。
「不碍事。」苏雪霁道,进了屋内。
这些年郑庆不间断的给他去信,告诉他家中的收成,铺子的分店已经开到永渠州去,他的孩子娶亲了,又因为院子不够住,请示能不能在院子侧处多建两间屋子。
苏雪霁给了银钱,只说树大分枝,没挤在一小院住的道理,吩咐他们去旁处买房。
所以如今郑庆一家,除了老三郑地还跟着二老一起住,老大、老二都已经有自己的房子,甚至有正当的营生。
他们一家虽然卖身为奴,但六安县人对他们却是客客气气,毕竟辅国公府的老家仆人,也比一般的平头百姓要强。
这是他们从未想像过的日子,更未想过,离家将近十多年的主子居然回来了,不过他们什么都没敢问,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侍候。
也幸好这么多年来,主子的院子他们从不敢懈怠,定时清扫、年节换窗花,布置得就像主子还在家那样,因此只要换上被褥就能住人。
苏雪霁随身就带着一个郑四,郑庆家的十几年没见过小儿子,激动的都说不出话来,喜悦的泪水直流。
至于年纪已经不小的毛嬷嬷,她一生没有嫁人,也无儿女,两年前苏雪霁便拨了个舒适清幽的小院让她安享晚年,并且答应替她送终,但闲不住的毛嬷嬷仍不时的过来看看父子俩。
苏雪霁在竹屋一坐便是半晌,郑四侍候了苏雪霁一辈子,深知国公爷对夫人的一往情深,也大概知晓国公爷想去找夫人的念头一直没有断过。
思念一个人那么多年,看不见,摸不着,那该多辛苦!
他腆着脸,时不时的进来探头、端水、送茶,要不,他知道国公爷可能会这样一直坐到天荒地老。
苏雪霁哪里不知道郑四那点小心思,早年的书僮如今已是辅国公府的大管家,一知道他要回乡,死乞活赖的跪地恳求着说他思念父母,愿意半年不支月薪,只求苏雪霁把他捎上,让他回家看老迈的爹娘。
本来不欲带任何小厮的苏雪霁沉着脸,不置一词指着门让他出去,但是出发时,还是心软的让郑四这小尾巴跟了回来。
他对旁人可以无情冷酷,可对着跟了他许久的旧人,他仍是那个善良心肠柔软的苏雪霁。
一回家,郑四毫无悬念又重操起小书僮旧业,目光都不敢离开国公爷一步,自己的脸皮算什么?他早扔茅房去了。
夜里,苏雪霁就歇在竹屋,他和儿金金的卧室他一步都没有踏进去,那屋里都是他和金金生活过的痕迹,睹物思人,他会疯狂。
至于郑庆家精心准备的食物他连碰也没碰,不说郑庆和郑庆家的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就连郑四的苦脸也始终没有舒展来过。
就在郑家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人两犬,是一直没有大名的思思公子和两条体型庞大壮硕的大狗。
思思一直没有大名,不是苏雪霁懒得取,而是他告诉思思,他的大名留着他娘回来时再取。
这一等,便是十二年,思思也有心理准备,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大名这件事了。
苏雪霁看见小脸红彤彤的儿子,没有太多喜悦之情,这么多年,他的性情越发的冷清冷厉,喜怒不形于色,像冰封的雪山,底下都是能冻伤人的冰山。
对待独子,也不见太多柔软。
思思明显的看得出来父亲的眼里并没有自己的影子,自己和旁人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伤心吗?
有时候难免啦,但是他知道,他爹只是想娘而已,爹还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爹,这点始终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