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萸身子瞬间绷紧,死命盯着男人看,一瞬不瞬。
一放过小绵吧,你想要我干什么都可以,求求你、求求你了。」
妇人的声音嘶哑,她跪在地上不停朝男人磕头,额间沾满碎石子,大大小小的伤口殷红一片,血渍像蜿蜒河流,顺着额头流到眼睛里,她却彷佛感觉不到疼痛般,持续地磕头。
男人不为所动,长腿往妇人身上踹去,嘴里骂个不停。「罗唆!钱都给你了,还不放手,滚开!真倒人胃口。」
妇人被踹得一个踉跄,头撞到地上,砰的好大一声,她强忍晕眩,又扑上去抱住男人的左腿,嘴里不停哀求,「我不卖女儿啊,小绵是我的命,大爷我求您了……」
男人满脸不耐,再次抬脚想把妇人踹飞,这时一道黑影飞扑而来,男人心头一惊,连忙后退几步,却还是被抓住手臂。
定睛看去,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他死命抓住男人壮硕的手臂,想要把妹妹给抢回来。「放开我妹妹,放开她!」
小蚂蚁怎么能够撼动大树?男人厌烦到不行,就没碰过这么麻烦的人家,他一把将少年推开。同时间,把女孩丢给站在旁边的青衣汉子,喊道:「快点送过去,公子等着用呢。」
小姑娘满眼惊恐,拼尽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叫喊,「救我,哥哥救我……」
妹妹的哭声像一把尖刀,剜着少年的心,他双目赤红再次扑上去,满脸皆是恨意和杀气,他死命咬住对方手臂,正好咬在他狰狞的旧疤上头,男人顿时脸色骤变。
「好啊,不怕死是吗?老子成全你。」他掐住少年的脖子往上提,五根手指渐渐收紧,少年无法喘气,脸色发紫,双目暴张,手脚抽搐。
「你杀了我吧,放我儿女一条生路……」
妇人抢上前想救回儿子,她哭着喊着撕扯着,疯狂模样惹得男人怒火冲天,一把丢下少年,抓起妇人狠狠地甩出去。
这一甩,妇人像块烂肉似的,砰的一声后背重重砸在树干上,她翻身落地,痛苦地蜷起身子,瘦骨嶙峋的四肢不断抽搐,嘴里一口一口吐出鲜血。
「娘……娘……」女孩的喊声、少年的哭声反覆交织。
见状,围观百姓吓得纷纷散去,一个个都害怕惹祸上身。
向萸呼吸急促,肾上腺素狂飙,眼前的一幕和记忆深处的某刻重叠,她瞠大眼睛却是什么都看不见,脑海里全是无止无尽的血红。
她彷佛听见自己的声音,无助哭喊着救命,恐惧、绝望像海水般将她淹没,她只感到窒息……
齐沐谦发现异样,一把抓住她的手,手心碰触间感到一阵冰凉。「你怎么了?」
他焦急地看着她,发现她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满头满身都是冷汗,脸色异常地惨白,嘴唇泛着青灰。
心头一颤,齐沐谦加重手上力道,寒声道:「向萸,冷静。」
他的声音像一道闪光劈过,劈开红色的海水,脑海中出现瞬间清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他,弯腰抓起地上的大石头,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迅雷不及掩耳间,大石砸中男人额头,瞬间鲜血迸出,喷上了她的脸。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原本把女童挟在腋下准备离开的男人吓一大跳,他直觉抽出腰间的匕首,大喝一声。「看什么看,还不赶快动手。」
齐沐谦抬手发出一个响指,数道黑影窜出,没几下功夫,四、五个男人全都昏死过去。
「送善堂。」他说得简单,但都听懂意思了,小顺子上前扶起母子三人,准备送往善堂。
「主子,这些人?」
「送到衙门。」
「没用的。」向萸挡在黑衣人面前,阻止他们动作。「送衙门没用,他们的主子是高官,这些人只会在监狱里面待一晚,然后就被放出来继续为恶。」
齐沐谦走到她面前,抽了帕子抹去她脸上的血迹。他当然知道没用,他们背后的主子叫做杨权,是杨丞相的嫡长孙,喜欢女童,被他虐死的女童不计其数,只是眼下他还不能和杨家对峙上。
「弄了一脸血,不难受吗?」
她挥开帕子,指着脸上有胎记的男人。「当年就是他闯上门,丢下一袋银子要把我买走,我娘竭力阻止,结果被他们推去撞石井,从那之后缠绵病榻,再也没下过床。
「我就是这样失去娘亲的呀,原本我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原本我们都在期待娘亲肚子里的小弟弟出生,原本我们家可以……我信誓旦旦告诉爹娘,要亲自教弟弟念书,把他教成神童,让所有人都羡慕,可是他们一出现,所有的幸福通通消失。」
眼泪不停滑落,苛政猛于虎,贪官甚于恶鬼,百姓只能任人宰割。
齐沐谦冷冽了五官,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你确定是他?」
「我确定,他手臂上的肉就是我咬下来的。」她不顾现场还有其他人,扯下衣襟、锁骨下方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这个,我自己拿菜刀砍的,血喷了他一脸,我告诉他,我宁可死也不会跟他走。」向萸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
陈年旧事她不敢回想,一想起就心如刀割,她总告诉自己往前看,不能被伤疤打倒,她以为所有苦难哀伤都会渐渐过去,没想到生在一个紊乱的朝代里,没有人有幸福的权利。
爹一死,她顿时失去活下去的动力,她认真相信,也许全家人在另一个时空团聚,会是更好的选择,因此她豁出去了,小虾米对抗大鲸鱼,没有什么好恐惧。
又是姓杨的……好,非常之好!
抚上她的脸,胸口隐隐作痛,动不了杨权,他还动不了几个打手吗?齐沐谦看了一眼暗卫,寒声道:「杀了,喂狗。」
「是。」暗卫领命,三两下就把人带走。
一时间小巷子里安静得让人心慌,他将激动的向萸锁进怀里,试图用身体温暖她冰冷的身躯。「别怕了,以后世间再没有这些人。」
「他们只是走狗,死了两只狗,他会再买更多的狗。你是皇帝,可不可以下令斩杀贪官?可不可以让你的子民不要日夜生活在恐惧里。」
现在的他……齐沐谦垂眉。「对不起。」
「只能说对不起吗,不能做点什么事情吗?你是皇帝,百姓供养了你,你就该为他们谋福利,而不是光享受他们上缴的税金。」她气急败坏语无伦次。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做。」
「为什么?」
他缓缓吐气,眉心被阴霾遮掩,沉重的表情沉重了她的心。「因为这个朝廷姓杨,不姓齐。」
一句话,短短几个字,让她不由沉默……
第四章 等她坦诚相问(2)
「瘦了,皇帝待你不好吗?」
太后口气温和、笑容慈祥,态度像邻家奶奶似的,但向萸的鸡皮疙瘩却争先恐后往外冒。
假设她假设的每件事都正确……她真想剥掉太后的面具,看看面具底下那张脸长成什么样?怎能嘴上说着关怀的话,手里却拿着杀人的刀。
「回娘娘,皇上待奴婢宽厚。」向萸低眉顺眼,却还是泄漏出几分怒气。
对齐沐谦心存怨慰吗?太后笑得越发温柔。
恨就对了,够恨才能理直气壮下手。只是都这么久了,怎迟迟不见发作?是他身体太强壮,还是他洞悉一切,没着了道?
「皇上的断袖之说,本宫略有所闻,眼看皇上已过弱冠之龄,皇后和妃嫔们迟迟不见动静,本宫忧心忡忡呐,本指望你能让皇帝上心……」
接下来向萸听太后整整编了一个时辰的故事——关于母亲对孩子的竭心尽力、殷殷期盼。
有点犯恶心,比起假面太后,她更欣赏送出毒苹果的坏皇后,至少人家是真小人。
「这些日子皇帝都在忙些什么?」故事终于结束,她看向小顺子。
小顺子勾起谄媚笑脸,那副卑躬屈膝、谄媚奸佞的模样,让向萸差点儿认不出来。
「回禀娘娘,皇上和过去一样,上朝下朝、钓鱼下棋,有空的时候就看看话本子,召周承、杨磬进宫说话,上回三人正在计画找时间去行宫……」
周承、杨磬?传闻中的帝王男宠?听说皇帝是为他们两人盖的行宫;听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们到处招兵买马,寻求「同好」共入行宫;听说里头酒池肉林奢靡无比,有人说里头的小哥哥都是人间仙品。
小顺子从袖中取出小册子呈上,里头记录齐沐谦的每日行程。
太后接手,一页页慢慢翻看,笑容扩大。
「既然过几天皇上要去行宫,你就到永福宫为本宫画一幅壁画。」
「奴婢遵命。」
「行了,下去吧。」太后挥挥手。
「奴婢(奴才)告退。」小顺子和向萸弓着身慢慢后退,退到门边后才转身往外。
太后再度翻开册子,浅哂,「现在才想要听话吗?来不及了。」
手一抛,册子掉进火炉里,转眼间书页翻飞,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