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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汪伯伯来家里说起此事,看着爹爹满脸的跃跃欲试,她就不乐意了。

  她不理解皇帝,小小宫女之死竟闹得这么大,不都说家丑不外扬,怎地,突然觉得扬几下,也没多大事儿?

  也对,皇帝的名声已经烂到太平洋,再臭还能坏到什么地步?人品、人性都丑毙了,还会在乎那点儿家丑?但皇帝不怕丢人,却倒楣了小小的百姓之家,一纸圣旨下达,爹爹立马收拾行装进宫去。

  汪伯伯说富贵险中求,说七品小县官无缘面见皇帝,有此等奇遇,该焚香祝祷、感激上天赐下奇蹟,还说爹爹若能查出个子丑寅卯,必定能飞黄腾达。

  飞黄腾达?不必了吧,乱七八糟的国家,乱七八糟的朝代,平安就是最大福分,可惜她的话语权不高,否则早就让爹爹辞官回家。

  餐桌前的向萸捧着脸,心思渐远……

  街道那头人声鼎沸,十几个人簇拥着一副棺木,动作整齐地朝向家走去。

  路上百姓纷纷探听消息,在知道棺木里装的是向文聪那刻,有几个百姓忍不住跪地磕头低泣,向青天那样的好人该长命百岁,怎会年纪轻轻撒手人寰?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年头官员贪贿得多清廉的少,读书人都盼着当官后大捞特捞、发家致富,说句不怕砍头的话,在百姓心里,官员不比土匪好到哪去。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视民如子的向青天,好不容易百姓对朝廷多出两分信心,可他竟然死了?

  这世间还有天理吗!

  汪宜禾走在棺木前方,一张脸皱成苦瓜,唇舌发涩、心沉重,当初怎会被猪油蒙了心,对大理寺推荐向文聪呢?

  现在他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转头无奈地看向妻子,妻子却狠狠刨他一眼。

  让你多事,搞成现在这种情况!

  他明白妻子心有不甘,但别无他法呀。

  庄氏心头则发苦,弄不明白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不过也幸好是这样,否则白衣素服送葬的,将会是自己和儿子,当初大理寺指定协助办案的是自家夫君,毕竟薛紫嫣是从丈夫辖下的知林县出身。

  想到向文聪、向萸,再想想无辜的儿子,她既无奈又愤怒。

  「琴娘……」汪宜禾软弱的口吻让庄氏火气再添三分。

  唉,他何尝愿意,向文聪一死,他无法对向萸交代,无法对老百姓交代,如果向萸不肯接受提议……对上头,他也交代不来。

  「向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官,老天爷祢怎么不睁睁眼?」

  「张公子被权贵打断腿,若不是向大人明查秋毫,他只能白白废了。」

  「林家少妇也是,分明婆婆与人通奸,却推到媳妇身上,害她差点自尽以证清白,幸好向大人查明冤情。」

  「这么好的官,怎么会死去?」

  「还不是『那位』的错,自己无能,光会屠杀良臣。」

  百姓的议论声传进汪宜禾耳里,吓得他小心肝颤个不停。

  亲爱的百姓们,他给大家磕头行不行,嘴巴缝牢些,话别乱说,若是传进贵人耳里,百姓的头颅稳不稳他不敢肯定,自己这颗肯定会留不住。

  战战兢兢地,一行人终于来到向家,他抬起沉重的手臂敲了敲门。

  回来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向萸跳起来,兴冲冲地打开门,笑容却在目光对上汪宜禾的面容后凝结,视线缓缓转移,落在那具黑色棺木上头。

  夜里抬棺到人家门前,懂不懂礼数啊?除非汪伯伯是想暗示爹爹升棺发财?

  「萸儿,你爹死了。」

  第一章 回不来的爹爹(2)

  一句话,咚的,她坠入深渊,心脏被砸成齑粉……像是有只巨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脑袋,施展全力、硬生生地想把她的脑浆给挤出来。

  超痛……发不出声音的疼痛,每个细胞、每寸知觉都痛到让她想撞墙。

  她想哭、更想吐,她不理解怎地一夕之间世界翻转,今天是爹爹的生辰啊,她做了满桌子的好菜呢,她还打算唱歌跳舞效法老莱子娱亲,告诉爹爹,这个世界他是她的最爱。

  不应该的、不会的,这只是个玩笑对吧,她试着让怀疑来否定眼前一切,但汪伯伯的表情却让她无法遁逃。

  所以是真的,不是玩笑,她日夜等待的那个男人……不在了?

  她没有死,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死去,魂魄飞到很高的地方低头俯瞰,看着地面上的自己,看着自己被千刀万剐,切得不成人形。

  她用了好大力气,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我爹……怎么死的?」

  「萸儿,文聪兄弟身子弱,谁知他会水土不服,不幸在宫里暴毙而亡。」

  瞬间,她的伤心转变为愤怒。水土不服?能不能找个更合理的藉口?这里离京城才几里路,又不是跑到塞外去和亲,哪来的水土不服?

  「汪伯伯还是说实话吧,爹爹进宫后发生什么事?是查不出凶手皇帝迁怒把人杀了,还是爹爹查出不能曝光的凶手被人灭口?」她一句追着一句,咄咄逼人。

  汪宜禾心惊胆颤。这丫头该死的聪明,差事办成这样,自己要怎么覆命?

  他不断给妻子使眼色,庄氏虽不满还是拉起她的手,「萸儿,我们进屋说话。」

  狠狠甩开对方,她冷眼看向庄氏。「伯母有话就在这边说。」

  「别倔强,这样闹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她压低声音恐吓。

  见向萸固执,汪宜禾越发焦虑,这次的事是上头亲自交代下来的——要化解到船过水无痕,可瞧她这态度,摆明要掀起大风浪。

  「爹都死了,我还要什么好处?」她偏要拉高嗓门,爹爹已死,天底下再没有事情可以吓得了她。

  见状,庄氏让跟来的嬷嬷架起向萸,半推半扯地把她拉进房间。

  汪宜禾松了口气,连忙指挥众人把棺木抬进厅里,动作麻利地布置起灵堂。

  庄氏让嬷嬷们退出去之后,看了看左右才语带威胁道:「胳臂拧不过大腿,你再闹你父亲都不会回来,你该庆幸上头没有降罪向家,还补偿百两银子。」

  「我爹的命只值百两?倘若死的是汪伯父,伯母会因为百两而庆幸吗?」

  这话怼得太狠,但庄氏生生吞下怒气。「愤怒无益于事,你该尽快让你父亲入土为安。」

  「爹爹死得不明不白,请问伯母,我要如何才能够『安』?」

  「追根究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需要一个清楚明白的答案,我心安了,爹爹入土才能安。」

  「你又不是傻子,难道猜不出来?你爹是谁让进宫的,那里谁最位高权重?他不允许动的人谁敢动手,除非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没株连向家满门,你就该感激涕零。」

  所以……真的是渣帝?

  脑袋瞬间清晰,若凶手是皇帝,那么确实胳臂拧不过大腿,她的生气确实无济于事,自己能做什么呢?不知道,但她必须冷静、沉稳,必须认真想好接下来的每一步。

  咽下愤怒、压制伤心,她逼迫理智出头。

  庄氏见她不语,以为被唬住了,懂得害怕就有救,至少没蠢到令人发指。

  她缓下口气续道:「我明白你很伤心,但这种事谁都无能为力,若你孝顺,就该想想你爹天上有灵,最希望看到什么?他肯定希望有人能照顾你,希望你下半辈子有所依托,为了你爹爹,在百日内成亲吧,让他放心去见你娘亲。」

  成亲?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提议,向萸偏头望庄氏,她在想什么?

  「我与你娘性情相投,咱们两家经常往来,都是知根知底的,你与汪哥哥也能说得上话,若你同意,与你汪哥哥成亲如何?」她一口气把话说完,生怕自己反悔。

  庄氏强行压下不满,儿子早就心有所属,对方的父亲可是三品大官,有岳父提携,儿子的仕途必能平步青云,偏偏向家出了这事……唉,可怜的儿子。

  两家人走得近,向萸怎会不知汪哥哥与李姑娘的事,庄氏突然做出这种提议……

  是谁的意思?不会是庄氏,她对李家满意极了。

  汪伯伯吗?更不可能,他善于忖度时势、趋吉避凶,绝不会把自己送到刀口,皇帝是她的杀父仇人,仇恨值明明白白挂着,西瓜偎大边,他躲自己都来不及,又怎会亲自送上门?

  那么是谁呢?谁能逼得他们夫妻低头?

  向萸想不出来,但不管是谁,她都不会同意,更不会顺着旁人安排行事。

  「多谢汪伯母照拂之意,但我决定招赘婿,延续向家香火。」

  闻言,庄氏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眼底升起笑意,生怕她改变主意,于是急忙接话。「行,你心里有主意就行,咱们先办好你爹的后事。」

  她轻拍了拍向萸的手,一路上的不甘与愤怒瞬间消失无踪。

  此时的另一边,向文聪屋里,躺在床上的黑衣男咬紧了牙关。

  床边站着个男人,他的体型魁梧,留着满脸的落腮胡,两个铜铃大眼盯着他看,像只大熊看着猎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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