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守岁想也未想便道:「他是什么样子,是好人还是坏人,那具躯体完整不完整,我都不曾在意过,只要他愿意跟我好,那就好……再者,我请教过前辈,您也仔细讲解过的,即便是太监之身,要与女子享鱼水之欢、共赴云雨之乐也是有其他偏门法子可使,您教过的。」
「噢?我教过什么呢?」
「您教我,探指该往哪个穴位下手,指节要入得多深,要如何施劲儿,要怎么按压刺激,我都记得啊!那、那还有许多辅助的玩意儿,买不到就自个儿动手制作,您教的,我都记牢牢,我若然跟了他,定会有不一样的活法。」
老妇这会子双眉飞挑,当真挑得高高,显然对她的回答很出乎意料之外。
「老身何时教授过你那些事儿?」
「咦?」姜守岁懵了,眸子颤了颤努力思索,最终头一甩,有些耍赖般道:「晚辈脑袋瓜里是没有那样的记忆没错,但并不表示前辈没传授过,必定是……是在某一世跟前辈请教过,前辈才倾囊相授,令我铭刻在心不敢忘记。」
谷主前辈……或者在这梦中该称对方为司药大人,反正她是没脸去看对方的表情了,尤其听到老人家完全被逗乐的哈哈笑声,地上若有洞,她都能埋头钻进去,实在好丢脸啊!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你这娃儿呀,对那人的执念也是太深。」
姜守岁两手捂着热烫烫的脸,把眼睛都蒙住,老人家的笑声此际转成长叹,那声纵容却也无奈的叹语如一圈圈涟漪扩到了最外圈,悄悄静止下来,她跟着睁开双眼。
眼皮子一掀,她从梦中走出,醒来时一室幽静。
似是天将亮未亮之际,小小纱幢内朦朦胧胧,连呼吸吐纳都模糊了寻常规律,她蓦地拥被坐起,下意识揉揉脸,渗出肌肤的温度着实偏高,她心跳得更无章法。
之前一直未想到男女之事,特别是「如何跟路望舒好在一块儿」的事,他身有残缺,缺少的那一部分也许是女儿家最无法接受的,但她不在乎。
她就是不在乎。
她要的,也就他这个人。
然后与他在现实中邂逅了,她竟作起这样的梦,该如何跟那样的他要好在一块儿的梦。错愕的是此刻的她定神去想,她确实知晓那些……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种种手段。
她的梦像在对她展现自己无数个前世,在某一个梦境中,谷主前辈真的教过她那些极私密的行房技巧,因为她不知羞耻地死缠烂打以及迫切的求知欲,因为她想去试,试着破除层层阻碍,想与路望舒如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般相守在一起。
他们注定不会有自个儿的孩子,那无妨的。
世道本无情,失去怙恃的孩子何其多,而清泉谷中长年收养孤儿,她确实喜欢孩子,尽可以讨来合眼缘的几个娃娃养在膝下,即使无血亲之缘,她相信也能成为一家人。
只是这一切的重中之重,都在他。
颊面热度仍惊人,她徐徐吐出一口气,一手贴着床榻褥面摸索,指尖先是摸到叠放在枕边的那件男款裘衣,跟着又摸到搁在上头的一块铁牌。
暖裘是路望舒留下的,他遇暗杀后被放倒在她的酒窖里,这件黑鸦鸦的软毛裘衣是她亲手替他解下,结果他离开时走得匆忙,根本忘了它。
至于这一面铁牌就更夸张了!
怎么说也是御赐之物,他把这方通行铁牌丢给她后,像随手给了她一件小玩意儿似,那一日他迳自离开酒坊,也没要她交出铁牌,到底是一时间忘记了呢?抑或对她有意的纵容?
而接下来,她又该怎么做?
抱住那一团裘衣,她将脸蛋埋了进去,深深又深深地呼吸,嗅到的是清冽无端的气味,绝非男性阳刚的气息,亦非单纯属于女性的柔软,是很纯然的,就是属于路望舒的气味,这样而已。
「欸欸,总要做点儿什么啊……对你做点儿什么……这样才对,你说是不?」她淡淡笑语说给自己听,抱着他的暖裘、抓着那一方通行铁牌再次倒卧。
窈窕的人儿在榻上胡乱滚着,樱唇泄出笑意,双腮上的红已然晕开,染遍整张鹅蛋脸。
*
当日锦衣卫副指挥使赵岩带人来迎,路望舒除了下令详查酒坊和女老板,亦对那群刺客的下落拟出追查方向,回宫后他即刻将此事禀报到皇上面前。
少年皇帝今年才刚满十七,却是三岁便登基上位,年号为弘定,并由当时从皇后身分晋升为皇太后的甄氏垂帘听政,之后朝堂内外渐由外戚擅政把权。
稚儿皇帝难免沦为傀儡,加上太后甄氏并非弘定帝的亲生母亲,当初一决定弘定帝的太子身分,他的生母便被悄悄赐死。
得庆幸弘定帝是个有主见又极具隐忍心性的孩子,路望舒花了几年时间终于搏来小皇帝的青眼,在彻底获得帝王的信任后,进一步掌握内廷局势,至于朝堂上的外戚势力亦在一步步削减中。
说坦白些,他与根基依然不够稳固的弘定帝根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如今他出宫遇袭,刺客竟是成队成团般进退有据,出手时一波接连一波,最后还能化整为零隐入帝都各处,说明那幕后藏镜人不容小觑,而他路望舒的危机便是他弘定帝的危机。
终于事情追査出一些眉目,还不及主动上报,弘定帝今日甫下朝便急召他进乾元宫的起居室问话。
只要现出点儿蛛丝马迹,便给了锦衣卫顺藤摸瓜的机会,只是路望舒潜心思索几日,对于那幕后主谋是谁,其实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左不过是甄太后为主的那批外戚,在由他总领及监督的这座宫中拿他没辙,逮到他独自出宫便即刻出手,都不知对方在宫门外安插多少眼线。
向皇上告退,离开乾元宫时,外头正落小雪。
路望舒没让乾元宫的少侍替自己打伞,而是自个儿撑伞、边走边想着事,只是他才拐过一道宫墙角,便见徒弟袁一兴匆匆朝他迎来。
「师父……师、师父……那个有、有一个……」袁一兴面容涨红,喘喘喘。
路望舒眉峰微拧,才想严厉教训几句要徒弟定定性,袁一兴终于咽下一口浊气,顺利吐出话来——
「师父,有一个女子……是年轻女子,她拿着师父的通行铁牌,说是您给她的,然后外围那儿的宫门守卫不敢阻拦,那女子就一路畅行无阻,还逮到一个小少侍替她带路,说要寻您,结果就直接带到师父的院落去了……」
正要训人的气氛陡然一变,路望舒瞬间气窒,几是费尽全身力气才控下面部表情。
袁一兴的嗓音明显变得艰涩道:「师父,那女子还说,您那日把暖裘落在她房里忘了带走,她专程给您送回来……」
轰隆隆——一把狂火在路望舒体内炸开,骤然绵延,像是怒火又似乎没那么单纯。
那把大火从毛孔喷发而出,宛若血气溢涌,这下子任他控制力再好也抵挡不住。
路望舒根本忘记适才脑子里在筹谋什么,毕竟横在眼前需全神贯注的,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羞的酒坊女老板。
于是脸红红的督公大人牙根一咬、大袖一挥,从容淡定全抛远了,只管朝自个儿的院落疾步而去。
甫进厅堂,路望舒就见到了她。
许是被迎进厅中,一旁还搁着火盆,周遭变暖和了,女子披在纤巧肩膀上的白裘便随意敞着,露出里边一袭腰缠花纹带的淡紫衣裙。
她的裙拥下不是帝都姑娘家喜穿的绣花绒布鞋,而是一双羊皮子软靴,在那周身柔软中带出一点飒爽,就像她那张脸容,明明生得秀气娇嫩,一扬眉冲他笑开,就透出一抹大胆神气,好似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敢干。
见女子不仅大方在他院落厅上落坐,有烧红的火盆子供她取暖,几上更摆着热茶和糕点任她取用,说实话,路望舒一时间都不知内心是何滋味。
他自是无法责怪底下人,毕竟她手握他的通行铁牌,御赐之物谁敢违令又有谁敢怠慢她?那块铁牌此际正大剌剌系在她腰身上,被她当成饰品般显摆!
那一日他匆匆离开酒坊,当下确实忘记要取回通行铁牌,更甭提那件暖裘,但之后思绪稳下记起此事,他仍并未立即遣人或亲自去讨要回来,就算没那块铁牌傍身,这座皇城他依然畅行无阻。
他仅是好奇,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倘若自己不去找她,那方御赐之物将如何归还到他手中?
她若敢霸占不还,锦衣卫要拿人下狱就有天大的好理由,届时可以「请」她来访一访锦衣卫宫外处的地牢,也许亲身经历过,她那颗漂亮的小脑袋瓜里到底琢磨些什么,许就能水落石出。
但他没料到她敢这么出招!
于她而言应该是烫手山芋的通行铁牌大大方方拿出来用,直闯他宫中院落,还大言不惭……不!是自败名节、不知羞臊地用上那般借口,说什么来送还他落在她房里的暖裘……她还要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