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似乎被他一提,记起生气的因由,遂给了她的意志增添些许力气,她秀眉拧起,巧鼻皱了皱,抿着唇瓣不肯乖乖答话。
路望舒却笑了,与适才面色铁青、神情绝望的模样简直相差天壤。
「难怪你会来到四合院这儿,原来你都记得,气恨本督在上一世对你干下的蠢事,恨到这一世见都不想见我,故意装胆小还拼命求饶,把额头都磕伤了……你是多气恨我?」语调低柔,翘起的嘴角如捻红花,衬得一双凤目格外明亮,左眼角下的那颗小痣分外惹眼。
「唔、那个……唔……」姜守岁内心还在顽强抵抗,反驳的、发狠的话仍旧说不出口。
她瞪视他,气恼到揪皱裙裳的十指改而揪紧他的襟口,像如何也不饶过他一般。
她对他发狠,秀致清雅的五官都冒火地皱成一团儿,红唇嘟得高高都快顶到鼻尖,眼角泛潮,嫩颊似被气到染了绯云,明显生气的一张脸儿,落在路望舒眼里只觉无端可爱又无比可怜。
说不出的心绪涌动,难以言喻的情潮起伏,看似他是掌握一切的那人,实则再卑微不过,他曾经贪命、贪权、贪尽天下间的荣华富贵,而来到重生的这一世,他唯独贪她。
他学她微蹶起唇瓣,难以克制地抵将上去,将两片软唇印在她嘟起的樱桃唇儿上,就像落了印似,盖印盖得密密切切。
即便他亲了就分开,被他落下唇印的姜守岁仍然神魂剧震,惶惶然瞠圆双眸,神智清明好些,正瞬也不瞬直瞅着他。
他咧嘴一笑,左眼角下的泪痣在眼波中荡漾,毫无预警问道:「你气我、恨我,可到头来还是心悦我,喜欢得再喜欢不过了,是吗?」
不知因何被逼出两行泪来,姜守岁知晓自己在哭。
她没想哭的,是真的,但却傻傻流泪,许是因为他那难得的表情能蛊惑人心,她懵懂坠落,甘心徘徊,于是便再无翻身之日。
「这辈子,姜老板仍想跟本督要好的,是吧?」
那男嗓真如勾魂咒,隐隐往灵魂深处催动。
姜守岁避不开,也没本事再扛着那份无形力量,问话如电闪雷打直直撞入心窝,她浑身一震,眨眨眼睫渗出泪潮,红着眸眶艰难地点头。
「嗯……心悦……喜欢……想跟你好……」她点头的动作顿了顿,变成摇头,「但不要了,不想再追着你……」
「为什么?」
「我……累了……」边吐出心中真言,她抬起一双粉拳想揉掉眼中越涌越多的水气,但他的长指比她快了些,一遍遍抚拿湿颊,替她拭泪。
她眸底的迷惑未消,且更带迷惘,憨然问道:「你怎地哭了?」
路望舒挑眉一笑。「姜老板哭了,本督瞧着欢喜,自然要掉泪。」
她表情有些似懂非懂,但手已挪向他,抹掉他俊面上的泪。
「欢喜……所以掉泪吗?」她恍惚问,沾染润意的指腹相互摩挲,彷佛被泪水的温度吸引住。
路望舒几乎要看痴了。
气息粗重,他费力调息,可施术过度,时间亦拖得太长,鼻中已流出血来,加上喉头泛腥甜,血气直涌……若再继续下去,他的身体扛不过,又得大呕血,但他真觉得无所谓。
都无所谓了,要反噬那就来吧,他到底得到他要的答案,这一刻真觉死亦无憾。他对她做了很下流的事,但全然无悔意,许是天性就这般无良。
他路望舒在乎的只有自己,不允许背叛,更无法容忍她的无视,尤其在他等待多年之后,而今探得她的心意,只觉一切都值了。
「是啊,是喜极而泣的泪。」说着,他额头靠过去抵着她的额心,鼻尖亦相互贴着。
「还好还是心悦喜欢的,累了,那就歇着,这一次……由我来吧……」
低沉语调宛若吟唱,吟哦着有心人才懂的曲韵,他嗅着她身上气味,隐约闻到梅花酒香。
*
第八章 不想亲近吗(2)
来到帝都的时节,恰逢梅花盛开之际。
一段香院子里的那棵老梅树迎来花期,朵朵白梅在枝头上绽放,将色泽偏深的树干点缀得黑的黑、白更白,一树白梅如雪,在张扬得甚具风情的枝极上璀璨开放,一簇簇、一枝枝皆能成画美不胜收。
本不该酿什么梅花酒,但梅瓣飘落,吹雪般簌簌飞荡,她舍不得花落泥地,于是在老梅树下布置了数个竹圆筛,一日不到就收集了大半萝的花儿,够她提取花汁花蜜酿个三五缭美酒。
曾经这亲手酿制的「梅香」,她想着有朝一日欲邀督公大人共饮,如今实无这份心思。
她既作了改变,不再强求,这一次两人的命轮是否能有所变化呢?如若可以,也许她能活得更舒心,他也能活得更自在?
也许,他不会那样就死去,也许……
「唔……」呻吟声逸出,是从自个儿喉中发出的,姜守岁徐徐睁开双眼,率先映入眼中的是满天彩霞,此一时分,她脑袋瓜里空白一片。
「醒了?」这一声轻问如同响鞭落地,震得她脑中那片空白骤碎,神识陡地被扯回。
她循声侧首,看到此生她最不想再与之牵扯的男人正坐在矮墩上。
他手中汗巾抵在鼻下人中处,白色的巾子上头明显染着斑斑血迹,而她也认出自己身所何在了,竟是躺在四院后院天井的躺椅上,身上还盖着一件男款裘衣。
一惊,她倏地坐起,古怪晕眩感随之袭来,她抓紧一边的扶手勉强撑住。
「不急。」路望舒单臂横将过来,试图扶她再躺下。
她上身侧了侧欲避开他的碰触,但该来的躲不掉,那只五指修长、指节漂亮的大手不由分说地按在她肩膀上,引得她心头骤凛,不得不抬睫看他,以弄清他的意图。
他想对她做什么?
莫非那天送酒,大志摔破酒砖子冒犯到他,这事在他心里还没翻篇,咽不下那口气,所以特意来报复?
他还想看她磕头求饶吗?还是打算私刑了结?他到底……
「姜老板中了摄魂术,被施术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之久,之后撤了术,你人便昏睡过去,此刻虽说醒来,怕还是摆脱不掉摄魂术的余劲儿,所以缓着来才是上策。」
这一瞬,姜守岁脑海中所有的疑问全都打住了,彷佛迟钝的思绪突然间被狠狠推了一把、刺了一记,蒙蔽心魂的浓重迷雾开始散去,渐渐露出真实的一角——
是啊,她身下这张躺椅明明是他躺在其上才是……她觑见了,欲躲,急匆匆往大门而去,那扇门扉被她拉开,然后……他就在那儿。
他就在那儿!
姜老板不想亲近本督了吗?
他问她话。
不仅是一句话,他问了她很多话。
姜守岁越想越触及真相,以为是梦中呓语,但非也,那些是真真切切有过的问答对话,挖开内心秘密,将一切摊开,那令她头皮发麻、寒毛竖立,一脸苍白,连唇瓣都不见血色。
老天,她都说了什么?
她不懂自己为何那般听话,竟对他有问必答,像魔怔了,而他却用闲聊般的口吻告诉她……说她中了摄魂术?
「是你施的摄魂术?」她眸光既惊异又带谴责。「你何时习得这门奇技?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忽地记起那穿透思绪的嗓音以及他的眼神,好像无法不相信。
路望舒收起染血的巾子,徐声道:「自然是跟师父学的,本督在宫中曾拜过一位师父,姜老板跟本督的师父还混得颇熟,不是吗?」
姜守岁只觉脑袋瓜都要炸了,一下子涌来太多事儿,思绪都快跟不上。
她缓了缓气,嗓音不稳地问道:「所以督公大人这是死后重生,又回到内廷宫中呼风唤雨来了?」
用的虽是问句,但答案呼之欲出,她没等他答覆又问:「那么,督公的师父鲁清田鲁老爹他人呢?还有老周爷爷、樊三老爹和春肆大爹他们,上一世老早被你从宫中接出,就安置在四合院这儿生活,如今他们去哪儿了?」
路望舒望着她微微笑。「上一世拜师,就是想学鲁氏祖传的摄魂术,既然学过了,记忆犹在,这一世又何须再拜鲁清田为师。」一顿,他又道:「四位老人家对我的态度如何,姜老板亲眼目睹过,重生这一世,本督又何必去招那不自在。」
姜守岁气息微窒,定定然注视着那神情难辨的面庞。
督公大人嘴角又是一扯,「四位老人家如今仍在宫中生活,请姜老板放心,本督对他们仍十分善待,只是不好堂而皇之地照料,他们不会想与我再牵扯上的。」
接着他将鲁清田之所以对他心怀忌惮的因由原原本本告知,亦提到一开始当真使了胁迫手段才得以拜师习技,也提及鲁氏摄魂术的百字心诀等等,令姜守岁当场几乎听傻了眼。「可、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仍是弘定帝,而非甄太后所出的唯一嫡皇子,所以鲁老爹这一世仍……」她轻揪着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