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儿,你愿意联姻吗?朕只希望你能嫁个温顺男儿,和和美美的过这辈子,真不愿意你卷进这是非之中……」
她沉默,不知如何回答。若是嫁给从前的雁皓轩,她会毫不犹豫,可是现在四下风云暗涌,她只觉得前路如雾,就连雁皓轩的心她也不能猜透,只怕这一脚踏出去,会踏了个空,跌落万丈深渊。
任何事只要涉及朝堂之争,她就会觉得害怕。
第10章(2)
「对了,你在沛国游历之时,可曾听闻过雁皓轩此人?」呼兰拓忽然问道。
她心中震了震,不确定父亲此语是何意,按说大哥已经替她隐瞒了静和庄一事,但父亲耳目众多,难免会有一丝风声传入他耳中,这让她再度感到紧张难安。
「静和庄的少主、长祁王妃的侄儿,在沛国大名鼎鼎,」她小心翼翼地回答,「儿臣自然是听闻过的。」
「朕记得,那孩子小时候长得很是不错,如今也该出落得丰神俊朗。」呼兰拓叹息一声,「他姑姑是个高雅之人,想必对他的教导也不会差。」
「父皇的意思是……」她屏住呼吸。
「那雁皓轩比起咱们朝中的官员子弟,想来是略胜一二的,听闻天下女子皆对他仰慕不已,若嫁给他,大概也不会太不堪。但朕也不勉强你,你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考虑清楚。」
想当初,她一心一意要嫁给雁皓轩时,还思虑过该如何过父亲这一关,可现在,父亲由她自己作主,她倒无法决断,真可谓此一时彼一时。
「父皇……」忽然,她有一个问题,一个一直埋藏在心里的问题,现在突然浮上心头,遂想问一问父亲。
「什么?」
「当初你离开娘亲……」称心咬了咬唇,「这么多年来,可曾后悔过?」
呼兰拓愣住,没料到她会突发此言,片刻之后,他如实答道:「婧儿,你错了,当初不是我离开你娘亲,是她离开我的,你该反问,这多年来,你娘亲是否有后悔过。」
她身子一僵,彷佛再度窥见了镜子的反面,另一个她从前忽略的情景。
「当初,皇后是刁难过你娘,可她若为了朕坚持隐忍,继续当她的嫔妃,朕难道会亏待她吗?」呼兰拓叹了口气后,继续道:「还有一些事情,她也怨怼朕,不想继续待在宫里,说到底,是她至刚至烈的性情所至,若她能和软些、圆融些,也不会受那半世的颠沛流离了。」
从前,她一直觉得娘亲的悲苦是父亲造成的,现在仔细想想,倒是觉得是娘亲自己的选择,离开了父亲,娘亲真的快乐吗?她只知道,在那江湖流转的十多年里,她不曾见过娘亲的笑容。
做人其实不必太执拗,否则只会落得自身辛苦,对他人亦无益处。
有时候,她实在太像娘亲,特别是和「情」字有关的事,彷佛给自己上了一把枷锁,幽困于心,蔽了光明……
称心坐在游廊之上,看似观赏着风景,实则只是想让思绪随风飘摇。每一次她心烦意乱的时候,都会坐在这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唯有全身都放空静止沉淀,她才知道再复苏之时,该如何行事……
「给我看看,给我也看看。」
忽然,一阵喧嚣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菊花台附近一群小宫女不知在争抢些什么,竟忘了宫规。
父皇病重,大哥被掳,这宫中本严禁諠譁,但称心顾念这群小宫女平时伺候她也算尽心,她不忍她们受到责难。
「你们在闹什么?」她缓缓支起身子,朗声问道。
小宫女们这才意识到言行有失,立刻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上,瑟缩道:「奴婢们该死,扰了公主,请公主治罪!」
「手上拿的是什么宝贝?」她有些好奇,「让我也瞧一瞧。」
「公主可听说过美人榜?」为首的宫女怯怯的问。
呵,她当然听过,而且再熟悉不过。
「原来你们是在争看美人榜。」她了悟,「这么说,今年的美人榜已经出来了?」
「正是呢。」为首的宫女连忙递出手中的册子,「奴婢们好不容易才从宫外得了这一份,正争相传阅呢。」
「榜上都有些什么样的美人呢?」称心假装随口一问。
若是从前,她会嫉妒吧?毕竟这都是得到雁皓轩称赞的女子,然而现在的她,却连嫉妒的资格也没有了。
「回公主,都是各国朝臣之女,两位邻国的公主,还有沛国的一位郡主。」为首的宫女答道。
那位郡主,想必就是长信郡主斯绮罗了,算来,雁皓轩也该给斯绮罗这个面子。
「沛国的郡主应该就是魁首吧?」她微笑的问。
「其实奴婢们好生疑惑,按说,魁首若非邻国两位公主,便该是这位郡主,可偏偏却是一个奴婢。」
「奴婢?」称心一怔,随后大为错愕。
「公主也觉得奇怪对不对?奴婢们正打算仔细看看这上边的说词,凭什么世人瞩目的美人榜状元,给了一个小小的奴婢。」
「让我瞧瞧!」称心一把夺过那册子,指尖不断地颤抖着,脸上难掩激动之色。
会是她想像中的那样吗?!简直是荒唐!她不认为雁皓轩会为了她做如此荒唐之举,可是她心中又那般期盼,彷佛在暗无天日的境地里,忽然看见了一丝曙光。
「你们都先退下吧,让我好好瞧一瞧。」她侧过脸去,打发了那些宫女,生怕自己不小心失态,让别人窥见了她心底的秘密。
宫女们不敢违逆,全都躬身退去,称心回到自己的寝宫,独自在窗边坐了良久,才小心翼翼的翻开那榜册。
一入眼的是雁皓轩的字迹,平素陪他读书研墨时,那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就像失散多年的故友般,忽然站在她的面前。
称心心中一酸,似有泪花盈渗于睫,她深深地吸气,希望能忍住这万千悸动。
无名之婢,出身低微,自幼随母流离失所,历尽人间苦楚。虽貌不倾城,才情欠佳,然而天性乐观爽朗,笑若春樱,语似鹃啼。苦闷之人见之,如云开月明;悲泣之人见之,如雨后晴空。世间美人万千,琴棋书画皆通之人亦千万,然则遇事消沉、顾影自怜者居多,此无名之婢,虽生于苦难,却喜乐自足,此等情怀,世间百姓少有,王侯将相之家更是少有。因此难能可贵,若得此女,等同得一世之快乐,千金难买、皇权难换,故推崇其至榜首。
原来在他心中,她是如此可贵,如同稀世珍宝一般,现在她才知晓。
称心只觉得双颊湿漉,泪水已经难以自抑,如雨而落,但心中却如此欢喜,彷佛干涸无望的土中,忽然开出明妍的花来。
这份榜册,就像是从遥远天边飘来的一朵云彩,将她连日来的阴霾心境都融开了……
这其实是雁皓轩寄给她的一封情书,而关于他们的未来,她也终于有了决断。
兰亭客栈,一个清雅的名字,想不到这小小院中的花草,也如这名字一般栽种得清雅。
称心披着大氅,来到一株梅树下。不久之后,便是冬天了,她一向怕冷,可今年她却期待闻到梅花的清香,想像扫雪煮茶时的情形。
身后有微微的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从前伺候他时,只要稍一听到他的动静,她就得笑脸相迎,否则他便会骂她笨,但今天,她终于可以不必马上理会,仍旧看着那疏落的梅枝。
「公主驾到,有失远迎。」只听雁皓轩声音清幽的道。
「雁少主在这里等消息,也等了很久了。」称心镇定地道,「还真是佩服雁少主的耐心与胆量,若换了别人,第一不敢来,第二不敢住这么久。」
「有我牵挂的人在这里,我怎会没有胆量与耐心?」他却答道。
这声音,低醇和暖,传入她的耳中,惹得她心底一分酸楚三分甜蜜,她真怕这瞬间会击溃她的镇定伪装。
「公主可是做出决定了?」他进一步问道。
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他的筹谋,原来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无论是掳走她皇兄,还是冷不防提出联姻,或者是让她看到他亲手所书的美人榜……一件件、一桩桩,他步步为营,终于走到了这里。
这些心智,若用在复国大业上,恐怕他早就夺回了帝位,可偏偏他浪费在了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上……真的好没出息。
「在我告诉雁少主答案之前,我想问问雁少主,娶一个敌国公主,真的比得上匡复大业吗?」她忍不住问,想听听他的心声。
「一是家事,一是国事,并不能相提并论。」雁皓轩笑道,「只是,我于国事已无心恋栈,那总得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就当补偿也好。」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是这副轻松顽皮的口吻,就像在讨论隔壁王二家讨老婆般,他就不能严肃点吗?
「只是我这个媳妇儿,离我有点远,」雁皓轩继续道,「我曾说过,若我与她之间隔着山,我便移山;隔着河,我便建桥,可是如今,她在天的那一边,隔着整个星空,实在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