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她轻声道。
只有三个字,他却像听懂什么,也像被针尖给戳了,指着她怒吼,「闭嘴!」
漫漫没被他的虚张声势吓到,自顾自往下说:「不属于你的,即便卯足力气也得不到。」
看着他那双无辜的兔子眼,她极力控制了,控制出一张没有表情的冷脸,但心却酸得越发厉害。
真是糟糕透顶,还以为经历过、痛过、悔改过,便能牢牢记取教训,没想到还是不行……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她的哀伤明明白白坦坦荡荡,蓝殷不懂却能看透,心,无缘由地沉重,虚张声势瞬间消失,他软下口气,又道:「我听不懂你的话。」
「你懂的,只是宁愿自我欺骗。」
「我没有。」他争辩。
「你以为顺从你嫡母的心意,她便会停止憎恨?不会的,她的感情不在你的身上,她对你没有半分慈爱之心,比起你成为浪荡子,她更希望你彻底消失。
「牺牲自己、成就别人没有意义,想改变状况控制情势,你更需要的是能力,因为没本事的人无权指挥方向。苟且偷生、示弱,绝非圆满人生的好方法。」
「我就喜欢苟且偷生,就喜欢示弱图谋圆满,不行吗?」他说着违心之论。
言不由衷早就成为他的本能,他是双面人,做着不想做的事、说着不想说的话,却习惯自如。是她太坏,无端蹦出来、打破他的习惯,逼得他失去沉稳,逼得他必须靠吼叫才能掩盖心底那股酸疼。
看着脸红脖子粗的他,漫漫心疼蔓延。
不该的呀,她与他再没关系,两人的交集只剩下今晚,她不能心疼、不能不舍,因为她来……目的是分割,割开情感、割舍依恋,割断不该存在的缘分。
「行,希望日后你不会感叹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见他不语,她又劝道:「人生除了苟且还有梦想和远方,何不放弃那一丁点儿拥抱不得的亲情与疼惜,为自己创造一方天空?」
黑白分明的大眼望住他,他也回看她,久久不发一语。
突然发现那双眼睛让他感觉熟悉,突然发现她的哀愁撩拨了他的心,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脑中飞掠而过似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我是白灵,能够预见你的未来。」
白灵?最近城里掀起一股灵童风,传说灵童能观得过去未来、一语道破吉凶,贵人纷纷上门想求她解惑,但他不信。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图谋什么?」
「不过是缘分罢了。」
「妖言惑众。」
漫漫苦笑,聪明如他,怎会相信她满口荒唐言?所以她需要更有力的证明。
指向街边小巷,她说:「不久之后,将会有一名女子从里面跑出来,因为拍花子想绑走她,今晚你会救下她、爱上她、怜惜她,将会与她共结连理,一世缱绻缠绵——她的名字叫做安晴真。」
撂下话,她转身离去。
蓝殷直觉追上前,与此同时他闻到一股昙花香。
抓到了!蓝殷终于捕捉到脑海里浮上的那点光影,是她吗?
蓝殷快步往前追赶,但她背后彷佛长出眼睛似的,跑得更快了,小小身影瞬间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这时大街上一阵混乱,女子哭喊着从巷子里狂奔而出,身后有两个男人紧紧追赶,竟然真的是安晴真?
「白灵」没有胡说,安晴真——那个他暗自发誓,倘若日后无人愿与羸弱多病的她结亲,自己愿意娶她为妻、共度一生的女子。
所以是真的,他该听从她的话,免得日后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蓝殷,救我!」安晴真远远看见他,哭喊着朝他跑来。
蓝殷直觉展开双手,想将她抱入怀中,可却在最后一刻,「白灵」那双充满哀愁的眼睛闪过,他下意识收起双臂,飞身掠过安晴真,提拳抬脚踹向她身后的两个男人。
第一章 不想做朋友(1)
床上的男人憔悴瘦削,皮肤上有着久未见到阳光的苍白,年纪在二十一、二岁上下,五官长得相当细致,眼睛很圆,眼尾略略下垂,他有一双和蓝殷很像的兔子眼,看起来无辜又无害。
传言他相当厉害,十二岁考上状元,是大赵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他是镇国公的嫡长子蓝叙,曾经是许多深闺女子的梦里人。
镇国公蓝继怀是行伍出身,大半辈子的时间待在战场上,文官嘲笑他是个目不识丁的莽汉,这话说得并不偏颇,爵位确实是靠他手上那把「虎翼」挣来的。
许是想破除这个说法,年轻时他抱着满满诚意求娶太子太傅的女儿江氏为妻,当年太子太傅想巩固朝中势力,需要一个手握兵权的女婿,便同意这门亲事,成亲后不久,江氏为蓝继怀生下长子蓝叙。
蓝叙早慧,加上有个心高气傲的母亲,童稚时期便才名远播,考上进士那年,镇国公府更是举府欢腾,大宴宾客。
可惜好景不常,蓝叙的幸运在不久后画下休止符,他的腿断了。
御医、神医,所有能找的大夫江氏全都找过,却没人能治,没想到蓝殷带回来的小姑娘竟然能治?
连蓝叙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有站起来的一天,但江氏相信,因为……薛夕漫耳上的红痣,倘若世间还有人能治得了儿子,只能是她,也只会是她。
「动一下试试看。」漫漫说。「先把力量集中在这里。」
按照漫漫的指挥,蓝叙用尽力气,下一刻……扎满银针的右腿真的动了?
这是在作梦吗?如果是,这个梦也太美好、太真实。
「今天就到这里,大公子有体力的话就照刚才的方法多练习。」漫漫取下银针,收拾药箱,结束今天的诊疗。
「薛姑娘,可以问一句话吗?」
「请说。」
「你为什么同意为我治腿?」蓝叙看得出来,她憎恶自己,讨厌母亲。
「因为你残废的是腿,蓝殷残废的是心,你的腿一天不好,他的心就会被枷锁綑住一辈子。」蓝殷的苦难已经太久,该结束了。
她的话,他听懂了。
江氏表面宽大仁厚,事实却不然,她恨蓝殷的生母夺走丈夫宠爱,便想方设法将庶子贬入泥里。
事实上蓝殷的才智并不输蓝叙,勇敢机敏更在他之上,既然如此蓝殷为何会成为纨裤?因为嫡母期待他笨拙,而崇拜长兄的他愿意牺牲自己,彰显长兄的杰出。
既然嫡母希望他骄纵,那么他顺从母亲心意当起骄纵不容人的纨裤公子。
然而真正骄纵却又容不下人的是吕杨,他是长公主的独生子,一出生就受封郡王。
他看不惯蓝殷,处处与其针锋相对,也不知道为啥发起疯病,竟与蓝殷相约比武。
他疯了,蓝殷再不济,虎父无犬子,他终究是镇国公的亲生子,功夫是从小紮的根基,寻常人哪是对手?更别说沉迷于斗鸡走狗的吕杨。
对蓝殷而言,吕杨就是送上门的沙包。
岂料吕杨是个心胸狭窄输不起的小人,比武惨输后他不痛定思痛,勤习武艺,竟在各处布置埋伏,放话要断蓝殷手足。
蓝殷天生性格顽强,遇强则强,吃软不吃硬,面对吕杨放话哪会害怕?仗恃一身武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揍一双,让对方直的来横的走,一个个被打得鸡猫子喊叫,数日下不了床。
几次交手下来,蓝殷越打越得意,越打越骄傲,那群狐朋狗友还给他封了个「孤独求输玉面小郎君」的名号,这让到处横着走的吕杨更加没面子。
吕杨是没事都要惹事的人,何况有这么点事儿可招惹,岂有放过之理?
江氏知道后非但没有阻止还暗地窃喜,竟对蓝殷说:「咱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你爹的一世英名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当时蓝殷才多大?十二岁的小少年,哪禁得起这样的「鼓励」,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维护父亲盛名的,于是一场不落下,场场赢得精彩光荣。
没想到吕杨拿蓝殷无可奈何,竟把主意打到蓝叙身上,趁着他独行时将人掳走。
蓝叙失踪三天三夜,被找到时双腿脚筋已经被挑断。
吕杨惹下祸事后非但不藏头缩尾,还到处放话叫嚣。
在御医判定蓝叙终生无法行走那刻,蓝殷疯狂了,一路冲进长公主府。
但他就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只有挨打的分,那次蓝殷被打得体无完肤,小命差点儿葬送在长公主府。
此事闹得热烈,半生戎马的镇国公膝下只有两个儿子,竟同时出事?
镇国公怒极恨极,上表致仕,决定带全家人返回老家。
最终皇帝亲自慰留,下令斥责长公主,将吕杨的郡王封号收回贬为庶民,此事才算落幕。
「姑娘救了阿殷,却还为他着想至此,为什么?姑娘喜欢阿殷吗?」蓝叙问得直接。
漫漫没回答,冷冷看他一眼,只是耳垂处泛起可疑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