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已然说明一切,蓝叙眉心微蹙,眼前女子是他的恩人,他对她心怀感激,不愿她受伤,所以……他该怎么做?
「有心思琢磨这个,不如多练练腿。」
「会的,我必不教姑娘失望。」蓝叙回答得极快。
她知道蓝叙是个好人,不枉费蓝殷对他的崇拜与尊重,但她就是不喜这对母子,因此疏离冷漠道:「我对大公子不曾怀抱希望,又岂会失望?」
丢下话,她转身往外走。
蓝叙看着她的背影,却陷入沉思。
蓝殷和江氏等在外头,见漫漫走出,江氏立刻进屋看儿子。
蓝殷一把拉住她,笑弯眉头,弯弯的眉,弯弯的兔子眼,弯得人心敞亮,他的笑容有强大的渲染力,渲染得她忍不住开心快意。
「大哥情况如何。」
「越来越好了,顶多三个月吧,应该就能下床走动。」她的冷漠从不在蓝殷身上使。
「太好了,谢谢漫漫,我太高兴了。」
这么高兴啊?漫漫微哂,说:「我饿了。」
「好,我们回去吃饭。」
进国公府后,蓝殷安排她在自己的院子里住下,男女有别,这样的安排逾越礼制,但她喜欢,喜欢离他很近,喜欢有他在身边陪伴。
江氏进屋时,看见支着上半身想坐起来的儿子,赶紧上前相扶。
蓝叙定眼望着母亲,道:「娘答应过,要好好对待阿殷。」
迎上儿子视线,她心虚道:「我没对他不好。」
「阿殷受伤失踪,与娘有关吗?」他开门见山问。
蓝殷重伤为薛夕漫所救,伤癒后带她返回家门,救治自己双腿,弟弟一心为自己,他很清楚,清楚的知道他对待自己的一片真心。
「薛夕漫编派了娘什么?你怎能这样质问我?太令娘伤心了!」
「她什么都没说,但我有眼睛。娘始终认定我受伤,阿殷是罪魁祸首。」
「难道不是?如果不是他到处惹祸,你的腿怎么会断?」
「错的是吕杨。」
「惹不起的人就不该招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分,不过是个小庶子,凭什么和堂堂郡王叫嚣对峙?
蓝叙轻叹。「儿子再问一次,阿殷受伤失踪,可是母亲的手笔?」
「薛夕漫没有证据,就不该信口雌黄。」江氏咬牙否认,「阿殷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晓得他在外头又闯下什么滔天大祸,才会遭到仇家追杀。」
江氏越是闪躲,答案越是呼之欲出。「既然母亲不愿说实话,还请母亲转告薛姑娘,我的腿不治了。」
「怎么可以?」多年过去,好不容易出现一点希望,怎能赌气?
「母亲谋害阿殷,还要我承阿殷的情?我没这么大的脸。」
「这是他该做的,是他欠你、欠我们母子的!」
「母亲是否忘记阿殷的生母是怎么死的?是否忘记吴姨娘临终之前我们答应过她什么?」蓝叙语重心长。
江氏一愣,没想到儿子会提起那件自己刻意遗忘的陈年旧事。
「若非吴姨娘舍身替母亲挨刀,今天有母亲宠爱的人是阿殷,不是儿子。」
这句话多重,却又真实得让她无法闪躲。
是的,她是真的忘记,忘记那把刀子若是刺进自己的身体里,人走茶凉,身分、尊荣、权势通通与她无关,她之所以还能坐稳国公夫人的位置,全是因为有人为她舍命。
吴珊用生命证实她的善良,用生命让人牢记她的恩惠,也用生命逼迫她必须厚待蓝殷……她是个心机深重的坏女人!
江氏咬紧牙关,不发一语。
眼看江氏双眸冷厉,蓝叙无奈道:「孩儿不孝,不该拿此事让您伤心,但儿子必须对您说狠话,我亲口答应吴姨娘的事一定会做到,我会把阿殷当成亲兄弟,一世与他相互扶持,若您心疼儿子,请您好好对待阿殷,不求您疼他爱他,只求您一碗水端平,我有的就不能缺了他。」
「难道我没这么做?这些年他在外头闯祸,哪件不是我兜着?」
「明人不说暗话,儿子不傻,知道何谓捧杀。娘是担心阿殷夺走爵位吧?这才纵容,甚至鼓励阿殷败坏自己的名声。」
阿殷何等聪明,他能看不透母亲心思吗,可他还是照着做了,一心成全自己这个哥哥,他该惭愧的。
「娘处处为你设想,你却将娘当成恶人?」
蓝叙知道母亲不是恶人,她只是太疼爱自己,但这样的疼爱让他感到罪孽深重。「母亲,儿子发誓,倘若阿殷发生意外,儿子绝不独活。」
江氏摀住他嘴巴,怒斥,「你怎能说这种话?如果蓝殷在外头惹来杀身之祸,难不成也要娘负责?一个吴珊不够,还要把蓝殷这道枷锁扣在我头上,我到底欠他们母子多少?」
说着,她再控制不住满腔委屈,掩面痛哭。
蓝叙垂眸不语,心底却是明白母亲有多喜欢父亲就有多痛恨吴姨娘。
「儿子不孝,但儿子说到做到。」
蓝叙斩钉截铁的口吻让江氏不得不把怒气往下咽。
「若薛姑娘真能把你治好,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我再也不会针对蓝殷。」这是她最大的让步。
见母亲妥协,蓝叙终于松口气。
会的,等他好起来,他就能护着阿殷,就能为他做主。
蓝叙握住母亲双手,诚挚道:「等腿治好,儿子会努力上进,为母亲争取荣耀,阿殷天性善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您待他的好,他会牢记心底。」
江氏摇头,她没那么乐观,多年折腾,蓝殷早已看清自己的真面目。
施针过后,漫漫耗尽体力,流了满头大汗,师父说这是因为技艺不够精湛。
她同意,是自己没能珍惜机会好好学习,而今师父已逝,她便是后悔也已失去可以学习的人。
前脚进屋,伺候的丫头小雨赶忙迎上。「姑娘,热水已经备好。」
小雨是蓝殷的贴身丫头,做事细心,短短几天就摸透漫漫的习惯。
「多谢。」匆匆丢下话,她跑进内室。
这屋子很大,用一整排的书柜隔出内室与外屋,内室原本只有床柜和一组桌椅,但每回为蓝叙施针后,衣裳湿得能拧出水,必得立刻沐浴更衣,因此蓝殷挪动摆设,添置屏风和半人高的浴桶。
脱掉衣服,泡进浴桶,氤氲热水瞬间纾解她紧绷的双肩,吐气,微闭双眼,漫漫松开眉心皱摺。
为蓝叙治病不在她的计划内,就连当初救下蓝殷也是意外之举。
蓝殷重伤失忆,她收留他、为他治病,在那段时日中,她经历太多事情,父亡、继母迫嫁,她带他进京城,为的是逃避婚事。
哪知刚进京失忆的蓝殷就想起所有事,她哪知道他的出身这么好,好到她配不上,但是……不怕,救命恩人有权力挟恩求报。
回到镇国公府的第一个晚上,他睡不着,挤到她床上,娓娓说起过往。
他陈述的旧事,桩桩件件听得漫漫心疼,那个晚上她终于理解,庶子是种多么可怜的存在。
他郑重告诉她,「漫漫,我绝不三妻四妾,绝不让孩子承受同样的辛苦。」
这话听进她耳里,是无比真心的承诺。
那个晚上蓝殷回屋后,她望着天边明月,傻笑到天亮。
在蓝殷的要求之下,漫漫决定为蓝叙治腿,这个决定当然不是为了讨好未来婆婆,而是想为蓝殷解除心中禁锢。
只要破坏牢笼,蓝叙再不必背负愧疚,不必装痴作疯、顽劣不堪,更不必担心父亲将爵位传给庶子,他可以放开一切,允许自己追求幸福。
他说:「谢谢你,漫漫,没有沉重的罪恶感,我就可以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很高兴他终于想为自己而活,而她不需要他的感谢,只想看见他幸福。
「漫漫、漫漫……」
蓝殷的声音传来,漫漫连忙从浴桶里爬起来,没想到脚滑,一个没站稳她又摔回桶里,咕噜咕噜……连吞两口水,真是蠢毙了。
从外奔入的蓝殷听见声音,急问:「漫漫,你怎么了?」
同时他提脚往里冲,小雨见状连忙挡在他身前。
「你干么呀,漫漫她……」他拉长脖子往里探。
「二少爷,薛姑娘在洗浴。」
这一听,蓝殷摸摸鼻子,耳廓红透……他退后两步,又朝里面喊,「漫漫,你没事吧?」
漫漫被呛得猛咳嗽,却又怕他担心,忙答道:「没事,我马上出去。」
但哪里没事?分明摔得厉害,她揉揉屁股,痛得龇牙咧嘴,再看看小腿上那块巴掌大的青紫,倒吸口气,真疼……
担心蓝殷等得太久,漫漫忽略疼痛,扶着木桶慢慢爬出来。
蓝殷没离开,站在门边继续朝里喊,「慢慢来,我不急,别摔了。」
小雨见他满脸关心,轻轻笑开,这就是他们家二少爷,对人分外温柔体贴,外头是怎么点评二少爷的她不知,但在二少爷身边伺候多年,她确知二少爷和他们说的截然不同,哪有任性骄纵?哪有纨裤自私,分明就是敦厚和气,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