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他轻覆上她的手,阻止了她。「你想清楚了吗?我不一定要看的,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能不能面对。」
「我想得很清楚了,如果连人都不能面对,我又如何面对『他』?!」倘若她连身为「李琦」的时候都承受不了他的目光,那么,她又如何能以「唐灵儿」的身份来面对他|、面对这一切呢?
「那好。」确定此举不会伤害到她,他才放手。
灵儿扬起手,解开别在发际的丝绢,让那张毁去的容貌,再无遮掩地呈现在他面前。她连呼吸都不敢,就这么一瞬也不瞬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从头至尾,他没称开目光,平和的面容,并无太大的情绪变化。坦白说,这样一张脸,是不怎么赏心悦目,甚至可以说,变形走样得骇人,像是一块块缝补上去的皮肉,乍看之下,确实极令人毛骨悚然,但是,那又怎样呢?她还是他所认识的李琦,救过他一命、善体人意、温柔冰心,不是吗?
接过她手听丝绢,他轻轻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她像是受了惊,立刻往后退开一步,而他也没阻止她,只是与她对望着,等她稍微平静下来,比较能够接受与他真实相对的景况,才又坚定地上前一步。
扭曲不平的肌肤滑过指掌,说不上来是何缘故,这一刻,他的心头竟微微地揪起疼意。
为了活下来,她究竟受了多少苦?他无法想象,她是承受了多么剜心痛绝的剧创,才会造成这样的一张脸……「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你那个情人,肯定会心痛至死。」
「你──」她哑了声,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你不怕吗?」
「怕?为什么?你既非鬼魅,亦非夜叉,难防的邪反常人心,才是最可怕的。我以为,我们之间,是不重形貌的交心知己,难不成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眼中,无畏无惧,仍是那般温淡和煦,她无法读出一丝一毫的嫌恶或厌斥。微微启口,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源源不绝的泪,像是永无止尽──「你──借我抱一下。」扑进他怀中,她不愿思考,只想如以往般,毫无顾忌,全心眷恋地拥抱他,彷佛这样的依偎,可以一生一世。
错愕只在瞬间,而后,他不由自主地回应她,将那道瘦弱的身躯纳入怀中。
如果将眼闭上,不去思考,他几乎可以感觉到,灵儿好似又回到他身边,也只有当灵儿满心依恋地将自己揉入他胸怀时,才会让他有这般甜蜜酸楚的幸福感。
精神错乱就精神错乱吧,他不在乎了!
他只想抓住这一刻,感受全心拥抱至爱的满足──就算,只是片刻梦幻。
第九章
手头的事务忙到一个段落,秋若尘轻吐了口气,往后仰靠椅背,舒缓眉头。停下长篇大论的谷清云,也感觉到口干舌燥,端起桌面上的茶水就往嘴边送。
「唉──」秋若尘才刚要出声──「噗──」来不及了,谷清云已将一口茶水喷了老远。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叹息了声,将茶杯接回。
「我的天!大哥,这茶谁冲的?我要辞退她!」简直就是谋杀嘛!府里的丫头真是愈来愈懒散了。
秋若尘笑了笑。「是李琦。」
「我的天呀!这女人是白痴吗?连冲个茶水都能冲出千奇百怪的味道!」谷清云大叹不可思议。
「这种茶你喝得下去?」
「为什么不?我喝了半个月啦!」每天都有不同的味道,真是名副其实地尝尽酸甜苦辣。
「算你坚强!」简直非人哉嘛!大哥不是「完人」,就是「非人」!
秋若尘浅笑不语,端起茶水轻嗓了口。今天是酸的,有点头皮发麻,不晓得她是怎么冲出这种味道的,真是旷世奇才。
谷清云研究着他的表情,突然冒出一句。「大哥,你想通了吗?」
「什么意思?」
「那还用得着明说吗?但是大哥啊,不是我要说你,这李琦阴阳怪气的,你就不能找个正常一点的女人吗?要叫我和这种人相处,我早晚会疯掉。『他可不会乐观到以为她成天蒙着面纱,是像说书人讲的那样,容貌过于倾城绝艳、神秘飘逸!依他看,八九不离十是其貌不扬、羞于见人,他只能说,大哥的眼光太过于与众不同,难以世人的标准衡量。
秋若尘闻言面色一沉,压低了嗓音。「清云!这种话不能再说,要是伤了她的心,我绝不饶你。「大哥居然为了这个女人,对他动用少有的威严?
谷清云惊得回不了神。「大哥,你玩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她是朋友。「「但人家可不这么想。「「你多心了,她亲口承认她早有心上人。「「就算有,那人也绝对是你!不骗你,大哥,我是旁观者清。那个李琦看你的眼神太过炽烈,那不是对朋友该有的,我敢说,她对你就像灵儿对你一样,是那种可以为你死的感情!「一语轰得秋若尘神思纷乱、心惊不已。
会吗?有可能像清云说的那样?李琦钟情于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若真是这样,那么关于她早有心上人的事,也是她捏造出来骗他的?
打住一团乱的想法,他再也不敢细想下去。
月落乌啼霜满天。
灵儿轻巧地来到书房,果然见着秋若尘倦累地趴伏在桌面入睡。
抖了抖挂在她手臂的衣袍,往他身上披去,忧心他受了寒。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这么做,对他的浓情深爱,只有待他入眠时,才敢放肆地倾曳。
「若尘……」痴痴眷眷,一声轻唤逸出了口,温柔的指尖,顺着清华的俊容游走,日日看着他,却不能碰触他,倾诉满怀情衷,那滋味好难受。
倾下身,她任自己放肆一回,在他沉睡的侧容印下轻柔吻。
不需他的回应,也不要他明白,这是她一个人的爱恋,这就够了。好久、好久以后,她默默离去,而他,也睁开了写满震惊的眼。
拉拢披风,一手拂向烙有浅吻余温的脸庞,波潮狂涌的心情,再也难以原来清云的推断,真的一字不差,李琦确实对他有情!
他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心乱得无法思考。
为何兴不起半点的排斥或抗拒呢?他只是觉得迷惘,不知如何面对。
以往和她在一起,会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与宁静,像是飘荡的心灵有所寄托,莫名而来的依属感,他从没去深思,只道他俩特别合得来,如此罢了。
而今──那契合共鸣的情感交流,竟是爱情吗?
明明,灵儿已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那么如今,又为何会让另一个人勾起迷乱?
他以为,他心心念念、惦着的都是灵儿那双淘气慧黠的灵眸;但李琦出现后,那双清澄的明眸,每每在望着他时,就令他觉得心口泛起酸酸楚楚的疼,只是一双眼而已呀,为何能挑起他这么多不由自主的情绪呢?
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道致命杀机破风而来,他机警地跃身避开,轻扬的披风在空中划了道优雅的弧形,再归于平寂。
「龚至尧,你还打算纠缠我到几时?」疲倦的嗓音中,有着深沉的无奈。
「到你死!」跃窗而入的黑影,立于阴暗一角,忽明忽暗的烛火摇曳,在他身上映出诡冷沉晦的气息。「到我死……」秋若尘喃喃重复,而后,意外地轻轻笑了。「你以为,你所做的与杀了我还有什么分别?当我得知灵儿为了救我,不惜使用『燕双飞』时,我就已经比死更痛苦了!不是只有你,才懂情深似海,我也有生死相许的女孩呀!而你却间接夺走了我以生命珍视的女子。我不与你计较,是因为我明白,我所承受的,也曾是你最深的痛,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我的心情呢?你曾经懂过吗?」
「你只知穷追不舍,却不曾想过,夺你所爱,非我所愿啊!你一径的认定我始乱终弃,逼死了许仙儿,从前我不辩解什么,是尊重死者,但是今天,请你听清楚!我从头到尾都没招惹过许仙儿,灵儿是我的最初,也是唯一至于阁下的未婚妻,我连一根手指都没碰过,这样够清楚了吗?」
龚至尧的表情有些许动摇。「你不该辜负仙儿,那么她就不会互……」
「我有我的未婚妻,我挚情以待,这又何错之有?你要我为许仙儿的情负责,那谁又来为我的灵儿负责?灵儿就活该被辜负吗?请你将心比心、想想我的处境好吗?我不是完人,我做不到尽善尽美,我只想全心全意去对待我所在乎的人,伤了你们,我很抱歉,但我无能为力!」
「今天说这些,不是想为自己辩解什么,而是我累了!灵儿已经为此而付出了芳华生命,我档卢再连累更多的人,也不想跟你动手,如果你还是想不透,我的命在此,要取便取,反正──失去灵儿,我也没什么好坚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