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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叶行远自嘲地笑着,一手抚上自己的胸坎,“因此这一回,我只想保护我自己。”

  这颗心,已经千疮百孔了,它再也禁不起另一回合的打击。

  她是人,会老,会死,更会离开。若是这一回,他又得亲眼看着她老去,看着她一点一滴地离开他的生命,他知道他是决计无法忍受的。从前他总认为他能在她们还留在世上时爱她们就很满足了,可是来到人间愈多回,与她相处愈久,他愈来愈不满足,也愈来愈贪心,他想把时光延长,希望她能恒久地陪伴着他,因为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了。

  但摆在他们眼前的鸿沟却始终没有改变过,申屠令点出了他一直不太愿意去面对的事实,她是人,不是永生不老的妖,就算她的心是真的,她也无法改变他们的身份之别。现在放手的话,痛楚会少一点,若是带她走,虽会有短暂的快乐,只是迟早,他们还是会落得相同的下场。

  在彼此的,沉默又即将成形之前,叶行远自椅里起身,大步来到桌前拿起桌上的四神镜。

  “你要上哪?”无音在他错身走过之时叫住他他刻意不看向身旁的她,“请藏冬帮我处理这面镜。”镜里的申屠令,他再压也压制不了多久,若是不早点将此镜交予他人处理,迟早申屠令又将跑出镜外兴风作浪。

  “你还会回来吗?”她问得很艰涩,想拉住他的素手,停在空中怎么也伸不出去。

  他不答反问:“你愿意陪我多久?”

  这是要她许下承诺吗?不曾给过人承诺的无音犹豫地看着他的侧脸。

  她很想答他的,可是到了舌尖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为就算是脱口答应相偕到老,这份期限,也只属于她个人,然而他的生命,并没有期限,到时,当她的时候到了,她能放得下、走得开吗?而被她留下的他,又该怎么办?

  那些他曾爱过的女人们当年的心情,此时的她忽地有些明白,在坚守爱情之余,她不知自己是否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年华老去,而他依旧年轻如故,青春是一种折磨,而永恒,更是一个试炼的刑期。

  叶行远紧屏着呼吸,甚是希望能听见她的亲口挽留,于是他默然地等待着,但她始终没有开口,没有要求他留下,也没能对他说出个令他能够再次赌一赌的答案,直至胸腔再也受不了这份苦闷的烧灼感时,断下决心长吐出一口气,举步又复朝外走去。

  永远太苦。

  这点,或许已活了千百年的他早已深刻知晓,但她不过只是个凡人,仅想在有限的生命里绽放一回而已,她没有勇气,与他一同分担生命永不凋谢的无奈。

  当叶行远离去的足声已远,无音缓慢地回过身来,面对外头不见光明的夜色,积蓄在眼中不甘的泪水,落人了夜色里。

  梦里不知身是客,清醒方知,原是陌路人。

  美梦易醒,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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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东西我可收不起。”藏冬两手环着胸,紧锁着眉心直对摆放在桌上的烫手山芋摇首。

  特意跑来灵山的叶行远,没料到得到的答案会是这样的。

  他难掩脸上的错愕,“你没办法处理?”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不务正业的山神一向是无所不能的,岂知藏冬竟也有做不到的事?

  “这家伙不是神界可以处理的。”收不下也不想收下的藏冬,拒绝之余替他提点了一盏明灯,“找佛界吧。”这个老友也真是的,百年没见,好不容易重逢了,居然带了这种东西来给他找麻烦。

  “佛?”叶行远霎时茅塞顿开,“他是魔?”

  藏冬再仔细瞧了瞧铜镜后,头疼地拧紧眉心。

  “恐怕是。”他才为了只呆兽躲了一阵天兵,好不容易清闲了数日,他可不想又为了一只魔而搬家。

  一直探不出申屠令底细的叶行远,诧愕之余,恍然大悟地调过头瞪视着桌上的铜镜。万分没想到,这些日子来与他交手的对象,来历竟是如此,在对申屠令另眼相看的同时,他不禁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耳边,犹清晰地回响着那日申屠令的警告,申屠令说的没错,这些日子来,申屠令的确是一直在对他放水,也幸好申屠令愿意与他这般周旋没失了耐性,不然……

  决定把麻烦接下来的藏冬叹口气:“这面四神镜就暂放在我这吧,我会去找人把它处理掉的。”看样子他得去那座和尚庙逛逛了,这么久没见了,也不知对方还记不记得他。

  “嗯。”他闷闷地应着,兀自站在原地不动。

  藏冬怪异地扬起眉,“你还不回去?”事情都办完了,他还杵站在那干嘛?他不回家看着他的主人?

  在听见他的催促后,叶行远依旧沉着声不说话,满脑子所想的,是那时与无音擦身而过的心情。

  藏冬在他的沉默中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双眼瞧着,半晌,在看出了些许端倪后,开始有些埋怨铜镜里那个兴风作浪的申屠令。

  “你在躲什么?”对他了解过头的藏冬大大地吐了口气,“躲人?还是躲你自己?”为什么花朵的性情都是这样子的呢?容易受到风儿的摆弄,一颗心也这么禁不起动荡?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都有吧。”在老友的面前,他并不想若无其事,也不想去苦苦掩饰。

  “找到你的眼泪了吗?”打算解决他这件小心事的藏冬,转眼想了想后,边搔着发边问。

  “还没有。”经他这么一提,叶行远这才想起忘了问他,“为什么我的眼泪会在那里?”当年他分明就将眼泪丢弃在这里的,怎会无故流转至花相园?

  藏冬朝他挤挤眼,“因为有人把它拿去那里呀。”

  “谁?”未和他商量就把他的肉身轻易给了外人?叶行远反感地皱起了剑眉。

  “一个你老是看不见她的人。”藏冬伸指敲了敲他的额际,刻意笑得很暧昧,“是我把眼泪交给她的。”

  没心情跟他开玩笑的叶行远挪开他的指尖,“你到底交给了谁?”

  然而藏冬却抬起一手先要他缓缓,收去了笑意后,将两手收进袖里,肃穆着一张脸看向他。

  “先告诉我,你还是认为每个将你种出来的人,最终都会遗弃你吗?”还是先把他这个根深蒂固的问题给先解决了再说好了。

  叶行远听了,眼眸顿时闪烁不定,似是被踩中了心中的痛处般,不得不别开他直视的目光看向一旁,喉际硬涩地低吐。

  “事实……就是这样。”这一点,他不都以身证明过好几回了吗?

  藏冬怯怯地举高右掌,说得很无辜,“可是,上一回你真的弄错了。”

  “弄错?”一时反应不过来的叶行远,愣愣地瞅着他显得很内疚的脸庞。

  “嗯……”知情未报的藏冬,很是希望自己的这份歉意没有来得太晚。

  叶行远百思不解地拧着眉心,“我弄错什么?”当年在他又被种出来时,还是藏冬告诉他那一回的主人是谁呢,怎么现在又改口了?

  “百年前将你种出来的人,不是瑰夏……”他边说边清了清嗓子,有些抱歉地拍着自己的后脑勺,“换句话说,上一回,你爱错人了。”那一回的乌龙事件都怪山魈啦,没事灌他酒灌得那么凶,使得他在神志不是很清醒的时候指错了人,也害叶行远认错了主人,但眼看叶行远爱都爱上了,因此后来他们也只好将错就错。

  “不是她?”被蒙在鼓里的叶行远根本就不知这些来龙去脉,“那百年前是谁把我种出来的?”

  “你忘了吗?”藏冬扬了扬黑眉,一掌拍上他的额际,“就是跟在瑰夏身边的那个小丫环呀。”

  有这个人吗?一径搜思索肠的叶行远,一手抚着下颔,迈开了步子在屋里踱起步来。

  那段他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有这个人的存在吗?

  在模糊的印象里,好像有……是了,他记得每回他与瑰夏相见时,在他们身后,似乎总有一道身影在瞧着他们,他也还记得那个总是将自己藏在远处的女人,她常手托着一只托盘,上头盛着他爱喝的茶汤和瑰夏爱吃的枣糕,若非瑰夏唤她,她永远也不会主动走近他们面前来……

  她生得是什么模样呢?一时半刻间,脑海中的人影面孔显得很模糊,但愈是深想,某张熟悉的面容,却缓缓进驻了他的脑海,并覆盖在那抹人影的身上。

  他忽地旋过身来,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直视着早有答案的藏冬。

  声音里的抖颤,连他也控制不住,“无音?”

  “上辈子的无音。”藏冬干脆一股作气把窝在心头百年的往事全都托出,“在你离开人间后,她来到我这赤手掘土,掘了三丈之深才找到了你那时落下的泪,她将眼泪带回花园埋在芍药花下,等着你回来将它取走,可是,你却未曾回来,为了等你,她一生未嫁,死后,就葬在那片芍药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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