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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龙威粗嗄的问,手指沿着她脸颊漂亮的弧度来到下巴,如此孰悉……

  “没有为什么。”玫瑰低头转身,企图躲开他逼视的眼神。

  龙威板过她的身子,语气急切的说:“为什么要这般自甘堕落?为什么要去让那些日本人糟蹋?”

  龙威因气愤而显得激动,他恨不得杀了那些胆敢对玫瑰动手动脚的家伙,他不准任何人碰她一下!

  “为什么?”玫瑰喃喃自语。

  这些年来,他如愿地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市井小民,快速窜升到洪帮堂主跟前的得意助手,而她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更“贴近”他。不要成为他的牵绊。

  这全是为了他!但──她能说吗?

  不!当然不能,她不能再次暴露自己的脆弱,她必须让他知道自己是坚强的。

  最后,她以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冷静语气说道:“为了生活。”

  “你说谎!”龙威望进她的眼眸深处。他太了解玫瑰了,以她刚烈的性格是不可能就此屈服于现实的。“你爹娘呢?他们绝不容许你这么做的。”

  “──他们死了。”她强忍着硬咽的语气说。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他几乎是用吼的,该死!她的脾气非得这么顽固吗?

  “找你?”玫瑰隐忍的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滑出眼眶。“就在你刚要出人头地的时候?就在你差点为我而丧命的时候?就在你将我送回上海的时候?”她越讲越激动。

  “小玫──”龙威低吼一声,这是他对她专有的匿称。

  “不要怜悯我!拜托,永远不要!”

  玫瑰推开他的手,迅速逃离了他的视线。

  她不要让他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样子。

  更不愿像当年一样以泪水来软化他。

  但──泛滥的泪水依旧无声无息的爬满了她的双颊……

  面对玫瑰的掩面而逃,龙威一时错愕得不知所措,他想追上去,脚却偏偏像被定着似的。

  六年了,六年的相思……当初是他狠狠地伤了她,不是吗?现在他有什么权利要求她再回去?可是──

  小玫,你可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得已呀!龙威的心湖只为一个人搅动;龙威一生真挚的情意只为一个人付出,而那人──正是你啊!

  但他能告诉她吗?像他这种时时刻刻徘徊在刀口上的危险人物,怎么能带给她安定与幸福呢?

  痴望着那渐去渐远的倩影,龙威十分痛恨自己,一个连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的男人,算什么男子汉!

  夜空下,飘来细雨绵绵。清冷的街,一位硬铮铮的铁汉子就这么垂下两行悲伤情泪……

  * * *

  国民革命军正式攻下上海了。

  全中国持续笼罩在内战的阴影中,虽然统一在即,但仍有少数的军阀不愿放弃最后的缠斗。

  全上海的企业界呈现一片低迷之气,就在此刻,一则令人跌破眼镜的消息──郁孟霆要结婚了。

  什么时局了?偏挑在这节骨眼结婚?上海商界对这项消息全都半信半疑,但郁孟霆向来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径也早是大家公认的事实呀!

  不过郁孟霆本人根本没去理会这些惊奇与错愕。

  安葬了石仔的父亲之后,郁孟霆和梅都一致要求石仔留下来,他已没有任何亲人了,况且石仔的父亲也是为了保护梅才中枪身亡的,于情于理,他们都有责任照顾石仔。

  但是,石仔是个倔强的孩子,宁愿凭自身的能力养活自己,也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他坚决求去的态度使得众人皆拿他没辙,这小子果如其名,脾气硬得像石头。

  一天夜里,石仔决定偷偷离开郁宅。才开房门,就见语聆拿着枕头窝在房门口──难道她知道他预备离开?一个四岁女娃?

  语聆睁着水汪汪的蓝眸,轻轻地拉扯石仔的衣角。

  “小聆不哭,哥哥也不要哭。”

  年仅八、九岁的石仔竟深深被这个小女娃所感动──从爹爹去世以来,他一直没哭过,为什么她会认为他在哭?

  难道她看穿了他内心深处的寂寞与伤痛?

  “不要走,小聆陪你。”

  言聆轻轻环着石仔,而石仔就这么呆望着宛如“洋娃娃”般的小聆许久许久……

  于是,他留下来──同时也在心中暗自发誓,将来势必要倾注他的生命来保护语聆。并成为一个可靠又有作为的人。

  就像郁孟霆一样。

  * * *

  梅乘着大伙儿忙乱之际,藉机潜到外面透透气。

  这些日子局势重荡,又连续发生些事情,让她心情颇为烦闷。虽说结婚是件天大的喜事,但梅心中实在存有着不安与不确定的感觉,她想去圣母堂找颖竹谈谈,此刻她真的需要一份肯定的建言。

  可能是战乱之故,一切情势还不定,圣母堂大门深锁着,梅只好无功而返。

  走到异常寂静的街道上,偶有三两行人过往,他们也都是形色匆匆。能像梅如此安定自若地闲走着的人已没有了,而梅也不想再拦黄包车,因为那会教她心酸,想起石仔他爹的牺牲……

  战争?这教科书上的名词,若非身历其境,永远感受不到它的可怕与无情,多少家庭因而破碎了,这些发动战争的人,难道他们都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看到沿街尚有许多未及处理的尸体横竖着,乏人认领,更有人不以为意的跨过……

  梅真的好难过,她痛恨战争……因为那是残酷的、没有道理的。

  “来人呀,强盗啊!那个混帐东西抢了我的金锻子呀!那可是我唯一剩下的──”突然前头一片混乱,频频传来叫喊声。

  怎么回事?梅还没搞清楚时,就被人使劲一撞,根本没看清来人,那人就飞也似地狂奔离去。

  “快呀!快追!他往那边跑了!”

  梅惊魂未定,又被一群喊打喊杀的人潮给冲撞得魂不附体,拚命地往后踉跄,却在后脑勺一阵疼痛之后,整个人昏了过去──

  当梅渐渐有了些知觉时,只感到嘴唇间湿湿润润的,一颗头好像卧在一处温暖而厚实的臂弯里,身子也有着柔细舒服的触感……这是哪里?又是怎么回事呢?

  梅勉强地睁开双眼,仔细而真实地看到──一对关切担忧的眸子。

  这一惊,可吓醒了梅不少的意识。她发现自己的头确实正俯卧在一名男子的胸怀中,身体覆盖着一条棉绒的毯子,而唇上的湿濡是来自一支沾着水的棉棒,那正由这个男人的手执着。

  天!梅欲奋力而起,但整个人却又不听使唤地瘫下。

  “你醒了!先别乱动,慢慢来,我扶你──”这男人搀起梅的身子,让她成坐卧状,但仍旧躺靠在他的胸膛上。语气谦和有礼且极具耐性,这声音──似曾相识。

  “你刚醒来,还虚得很,这样有没有让你舒适些,“五月”?”语气稳健而儒雅。

  五月?他叫我五月?

  梅定睛一看,果然是他──渡边绪夫!

  “你……我怎么会在这儿?”梅至今仍感迷糊,头有些疼。

  “你被一大堆的人挤推撞到墙上而晕了过去,正巧我路过。你现在觉得怎样?有没有想吐的感觉?”他细心说明一切,又充满忧虑地问。既然人已醒,应该不会是脑震荡了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现在很好,谢谢你,我又欠了你一次。”梅感激地说。

  “何必如此客套呢?相逢自是有缘,而且我也说过我们必会再见面的,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会面。”

  渡边绪夫说话一直都保持不疾不徐的速度,除了眼神散发着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炽热外。仿佛像个久经战祸而能临危不乱的将领,俨然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不过那看来并非暴戾之气,反而显得睿智、冷静又──斯文。总之,悔觉得他的内心比外表要复杂许多。

  “你怎会一个人走在上海街头,难道不知目前局势混乱,随时都有可能引起暴动的,你这样简直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郁孟霆竟然罔顾你的安危。太不像话了!怎么说你也还是他的客人,不是吗?”他有些激动地说。

  渡边绪夫对于“五月”可能遭受的危险显得有点忿恨不平,一方面却又松了口气,因为外界盛传郁孟霆结婚的消息,新娘身份至今成谜,他本以为……不过,现在他知道不是“五月”。想郁孟霆怎可能在这战乱中放心地让新娘子独自一人出游呢?所以……渡边可以感觉到内心一股难言的喜悦在孳长着。

  孟霆!他若知道她又偷溜出来不知是何表情?想必是极端震怒吧!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急着找她?梅想着。

  结婚?孟霆会不会只是在哄她?因为当时她确实情绪甚是低潮,还哭泣不已。

  “是我不好,是我乘机跑出来想散散心的,孟霆他并不知道。”梅心中纵有再多的不确定,她仍本能地护着孟霆。

  “没事就好。”渡边再拉了拉梅身上稍微下滑的毯子。“有什么事心烦,说出来会觉得舒服些的,就把我当成朋友如何?”温文儒雅的谈吐,若不是那对锐利的鹰眼。他该是位饱读诗书的斯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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