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同往常一般凄冷寂寥。
如玉万万没想到,欢沁突然来找她。
她匆匆丢下几个碎银和一只包袱,淡淡一句。「今日霸主生辰,没人看守这栋楼,妳若想回『千里香』,可以趁现在走。」
「妳又想搞什么鬼?」如玉不屑地讥讽。
「如玉,我可是真心想帮妳逃走。毕竟妳走了,对我们都好。」
如玉沉默了。
欢沁又道:「当然,妳若不走也成。反正妳和我都明白,霸主已不会再爱妳;而且,这几日他每夜都召我侍寝--」
「妳胡说!」
欢沁笑了。「信不信随妳。男人可以没有爱,却克制不了欲望。只要我能满足霸主,他当然--」
「妳住嘴!」如玉嫌恶地吼着。「这种肮脏事我不想听!」
「是吗?对霸主而言,妳才肮脏吧?」
如玉咬牙恨道:「若不是妳陷害我--」
「是!若不是我害你……但又如何?是妳太没心机,也是妳太幸运,从来不需用心机来获得爱。如玉,我和妳不同,我必须靠心机往上爬。妳怨我也罢,但凡人谁不是为自己打算?我要走了,妳回不回『千里香』,自己考虑。」
「我恨妳!」
欢沁胜利地笑笑,转身离去。
如玉瘫坐椅上,对着那些碎银愣了半晌。她不信欢沁说的,张冷会夜夜召她侍寝,她并不相信。然而,事到如今,张冷和哪个女人在一起,和她又有何干?对他而言,她赵如玉再也不算什么了。
而妒火却如蛇般地缠缚住她,几乎令她窒息。
不行!再不离开一定会疯掉!
她毅然站起,拾着包袱和碎银,披上风衣,走出那困住她的阁楼,走进那片风雪中。
忽然,不远处一抹黑影令她停住步伐。
那挺拔俊逸的背影。灰色大氅随风飘着。那人张望着亮着小烛火的阁楼,背影映照在雪地上,看来凄冷憔悴。
是张冷,那是张冷的背影!如玉一眼即认出他来。
如玉躲在他身后林间。她不懂,他所为何来,既然已不再爱她,又何必来偷望她?
在他身后,如玉潸然泪下。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他。
问他是不是真的夜夜和欢沁在一起?
问他对自已是否仍在意?
问他,难道就这么撇下她及亲生骨肉?
更要问问他,软禁自己,不杀不放不闻不问,又是为了什么?他想关她多久。
如玉泪眼迷蒙,风雪中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冷月宫的岁月就像一场梦,一但缤纷炫丽却瞬间失色的梦。
她--赵如玉,不过是个「千里香」的厨娘,再平凡也没有,如何能和驰名的张霸主匹配?
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他不是她该爱上的人。
可是她偏偏阴错阳差来到这里。然后赌了一场,把自己输掉。
而今,缘已尽、爱已了,梦也该醒了。
这样也好,如玉摸摸颈上冷坠,将它解下来,挂在一旁的枝干上
拢紧风衣,如玉屏息深看他最后一眼,拂去满腮泪后转身离去。
只留下满天飞雪,和风里那孤寂的人影。
得知如玉失踪,是在隔天清早。
丫鬟打扫时,发现了树枝上挂着的冷坠。
说也奇怪,一夜的风雪未将坠子覆盖,反倒更增添了它的色泽。当张冷将这块寒撤至极的冷玉握在手中时,他心上的失落也达到顶点。
数日来,张冷暗地里派人查访,甚至日夜监视着「千里香」出入的人;然而,始终不见如玉。他不懂自己,既已不能原谅她的背叛,为何还要费心寻她?
而周恩平也在这段期间查明了事实真相。他将一家小药铺的老板带进冷月宫,亲口向张冷证实欢沁曾向他购买一包蒙汗药。
张冷睁着空茫的眼,痛苦地看着周恩平。这一切来得太晚了!
他怒极喝道:「来啊!将施欢沁押上来!」
当欢沁一眼瞧见药铺老板,便已心知肚明。她没有发出任何辩解,只是颤抖地闭上了眼。
张冷长剑出稍,眼看着就要往她颈间砍落。
电光石火间,一条人影自旁闪过,硬生生将欢沁推开;张冷吃这一惊,连忙住手,仓皇间力道过猛,差点儿误伤了自己。
张冷又惊又怒,瞪视着挡在欢沁身前的周恩平,救欢沁的正是他。欢沁也呆呆地望着他,眼中满是迷茫之色。
只听周恩平道:「她同你及如玉一样,都是痴情人,何不手下留情,以化解她的恨?」
「她害惨了如玉,我绝饶不了她!」
「害惨如玉的不是她,是你心中的噩梦!」
这句话一针见血地劈醒张冷。
他扔下剑,颓然倒向椅子。
没错。是他的不信任害了如玉。
她怀着他的孩子,她是那样天真地希望给他惊喜,但她得到的却只有无止境的羞辱。
他几乎杀了她。那疯狂的一剑差点刺穿她。
他不配爱她。他的聪明和冷静,从来没在爱情中派上用场。
张冷撑住额,心痛地合上眼。
「张冷……」周恩平担心地喊他。
张冷抬起头,一脸坚定。「无论花多少时间,我一定要找到她。」
到时,他会求她原谅;他会倾力补偿她所受的一切委屈。在此之前,他只恳求老天保佑她安然无恙。
第九章
冬日过去了,春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秋枫红了又黄,当片片残叶四散飞启后,冬雪又再度降临。
这一年,「千里香」少了招牌名花施欢沁,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因为,有另一位才貌更出众的冷香红,成为「千里香」新的当家花魁。
香红不只名字红、人也红。虽然她只卖笑、不卖身,但她长得柔美娇俏、口齿伶俐,非常讨人欢心。
她永远穿着红绸丝衣,眼眶更始终泛着淡淡的粉红。听说那是哭红的,但没人见她哭过。她总是笑容满面,双眸隐隐含着一抹烟气,好似忍着千年不曾落下的泪珠儿。
她的酒量也好,但常带着醉意,一醉便笑得更艳。
她真的是称职地「卖笑」。
笑久了,她真开心成假开心,倒也没人分得清了。
她把笑当成是哭。每当她堆起满脸媚笑时,心里想的其实是一场痛快的嚎啕大哭。
她,正是如玉。
当她历尽千辛万苦,返回「千里香」时,等着她的是病重快被逐出的亲娘--赵香雪。
赵香雪年华已去,不再有利用价值,妓院当然不留。如玉怀着身孕、用尽了盘缠才回到这里,已无能力再觅住处。
如玉知道要找大夫医母亲的痛,自己又要待产,需要大笔银两。她终于向老鸨低了头,借了一笔银子,签下两年契约。一待她生产过后,便要下海执壶卖笑。
近一年来,她化名冷香红,决心忘了过去。
没想到人人都爱冷香红。
只因她那种惹人爱怜的风情是别人装不出的。那风情是因为曾经沧桑,那无所谓的笑容只因为心冷。这些反倒成了她独一无二之处。
世事竟如此无常,真令她哭笑不得。
这一年里,李劲残存的势力全遭瓦解,如今江湖几乎已是张冷的天下。然而寂寞日日蚀心,他比当年失去沈月时更不快乐。经过这些日子的沈淀,他终于明白他是真心爱着如玉。
正因如此,当时他才下不了手杀如玉,更在她失踪后,拚命地寻找她。他不在乎如玉的背叛,哪怕这是他最忌讳的事。
这跟当年他爱沈月的心不同。有了如玉后,他逐渐了解对沈月只不过食一种所有物的占有欲,因此容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违逆。但对如玉,却多了包容与疼惜。
他甚至想过,如玉就算真的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也该怪他,谁教他这么不懂怜香惜玉?于是他决定亲自上「千里香」去一趟。
到梅镇的路十分漫长,张冷不断在心中默念着。「如玉,都怪我明白得太晚了,才让妳受尽委屈;但,只要找到了妳,一切都不会太迟的,是不?」
经过十日披星戴月的赶路,他终于到了梅镇。
张冷在路人的指引下,找到了「千里香」的所在地。
还未入夜,「千里香」尚未开张,他只好向门房问起如玉。
「这里没赵如玉。」门房不耐烦地答。
「她曾在这当过厨娘。」
「我最近才来上工,不知道。我们这只有一个大厨,没有厨娘。」他一边扫着地一逛喃喃叨念:「怪了,人家都是来找姑媳,你倒找厨娘……真是!」
张冷失望地伫立雪地,张望着「千里香」。 里头,真的没有他朝思暮想的如玉吗?
他千里迢迢而来,难道见不到她一面?不、他不甘心。他问门房。「这里几时开张?」
「酉时正。」
「好,我到时再来!」
张冷转到了大街上打听,人人都说,赵如玉自从神秘失踪后,便再也不曾回来过。
张冷实在想不透,如果如玉没回来这儿,那么她能上哪儿去?
酉时方至,张冷已迫不及待拍开「千里香」的门。入夜后的「千里香」热闹喧哗,姑娘们全笑着上场。莺莺燕燕,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