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红色药丸飞出去滚落床边。香思眼色一黯,垂下脸。笑容隐去了,她注视着雪白的床褥,美丽的红唇抿起了。
荆无痕注视她低垂的脸,注视那垂下的羽毛般柔软的眼睫,她抿紧的唇办微微颤抖,脸色异常苍白。
她伤心么?她是该伤心,他本就不是一个懂得呵护女子的人。室内一阵沉默,荆无痕矛盾而复杂地俯视她,她则低着脸,低垂着眼睛,然后他看见晶莹的泪珠一滴两滴三滴地坠下,濡湿了床铺……
恁是香思再不愿相信,也聪明的意识到一些不幸的预感。那本谱子代表着什么,让荆无痕瞬间变得如此冷漠。她不敢想,她笑不出来……「那种焚身的痛,我再也不要妳尝……」
香思一怔抬起脸,震惊地望着他,他黝黑的眼睛此刻已褪去了杀意,重新添上了温柔。
「无痕……」
关于这谱子的历史,无痕相信她一点都不明白;关于她的身世,也许真的没有人告诉她。
看见那张泪痕斑斑的脸,他冶硬的心肠竟也疼了起来。「我有话想同妳说……」他穿起衣服,拿来一件披风帮她罩上。「妳跟我来。」
天地昏暗,冶风袭袭,两条人影穿越密林,穿越重重芒草,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草原映入眼帘,
那是一处高地,下方是一大片绵延无尽的草原。一轮明月高挂天际,繁星熠熠。随风起伏的草原上,银色的流萤几千几万的穿掠飞越其间,画出千万道灿烂的银芒。
香思被那自然的美景惊愕得睁着眸说不出话。
荆无痕环住她肩膀,凝视前方远处。「我父亲是当今圣主御用军师。我本性聂,是官人子弟。当年我父亲正逢仕途不顺,又得我这银发之子,故听信道士之言,将我弃之;母亲也因我发色怪异,深怕父亲问罪,亦弃我不顾,顷辄之间,我成了乡野鄙夫之子,因我生性沉默寡言加上银发被众人视为妖物,受尽世人排挤鄙视。最终,竟获武林人人仇视、恶贯满盈的三大恶人收为义子。」他冷淡的描述仿佛说的是旁人凄惨的身世。「他们教我武功,一个使琴、一个使刀、一个使毒,唯有荆掠刀法我能得其真传,此后他便是我父亲。后来江湖群教连手诸杀荆横、荆僻,义父感叹江湖凶险,晚年又受病痛折磨,他怕我为了两位师伯复仇而重蹈他杀戮的一生,故将宝刀『照夜白』以死咒封于地下,从此我们隐避红尘藏身嵩山。即使这些年来偶闻风声,我父亲荣升军师,拥有万人之上的尊贵身分,却感叹膝下无子,于是千方百计寻我下落,但我都不曾弃义父而去。」
听见他坦白告知自己的身世,香思既心疼又感动,她静静偎着他身子听他说话。
无痕冶眸凝睇。「我没有朋友。」他手往刚方一伸,轻轻一指,溢出一道温热的气流,千万只飞萤瞬间感受到暖意朝他们飞来,几千万道银光如电般穿越他们,灿爝得令香思差点睁不开眼,飞萤妖魅晶灿地在他们四周盘旋,电光石火般照亮了他们。
「成千成万的飞萤就是我荆无痕朋友,而义父--是我唯一亲人。」他伸手握住香思柔荑,转身俯视她美丽的脸庞。「妳,则是我的挚爱。」
香思抽气,不敢相信这告白会从他冷漠惯了的嘴逸出。
她感动得湿了眼眶,无数的飞萤将他英俊绝尘的脸燃亮,那深邃的眼睛底有着悍然坚毅的火在烧,他是认真的。
「我愿以性命起誓,用我的血与魂魄至死守护我的爱。」他坚定道。「香思,但在这之前,请妳为我立下誓--」他直直望住她眼睛。「请妳立誓,无论如何,绝不伤我义父,因为……」
他黑眸一黯。「因为他也是我以生命守护之人。」
「当然!」她怎么可能会伤他所爱。「我会守护他就像我守护你一般,我愿起誓--」
她转身对着灿烂萤火,无边无际的辽阔草原,对着皎月与星,她朗声起誓。
「天有日月,人有耳目。天以日月为阴阳,人以血气为阴阳,我以我全部热血誓言保卫你的挚亲。
天有三百六十五度,人有三百六十五骨节,我以我全部之骨愿为守护你的挚亲而甘于粉碎。
天有四万千星斗,人有八万四千毫毛孔窍。吾每一孔窍为爱你而呼息--」香思握紧他的手爽快起誓。
「天地为证,千千万万飞萤为目,我蔚香思倘若违背誓言伤吾所爱之亲,则天地不容罚我受烈火焚烧,魂飞魄散如坠地狱,绝无怨言--」
无痕忽然吻住她的嘴,好毒的誓言,他深深吻住她,怕她说出更毒的宇眼。他抱住她温软的身子,上天,印证这份爱。无痕心底忽起莫名的恐惧,从来他不求这个天,但此刻,他抱着香思,衷心恳求天地仁慈。
让香思永远不知自己身世,让他们可以如此缠绵至地老天荒,哪怕他曾领受过多少无情岁月,如今有香思,他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香思在他炙热的吻下颤抖地回抱他,她的爱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魂飞魄散,这寻得所爱的悸动,这拥着命中所爱的满足,值得她付出一切守护。
朔风冽冽,入冬天冷刺骨。
恒山僻处,空旷的野地,芦苇凄凉的环绕着泥地上墓冢。
樊烈领着一干龙虎门弟兄,在凄艳的夕照下,当他真正见到碑石上的名字,眼中进射出野兽般疯狂的精光,随即,他崩溃地扑倒墓前抱住碑石仰首撕心扯肺痛嚎出声--
「不--不--」他不顾兄弟们在场痛哭失声,那野兽般的悲鸣令身后众人不忍卒睹,纷纷掉下泪来。
樊烈抱着碑石,觉得心肠都被这残酷的真相撕裂碾碎。他千里迢迢寻来的香思,竟是荒地里冰冷的坟冢,不……热泪淌下他狂猖的脸庞。他的香思,他呵护真爱的香思竟会横死他乡,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香思……香思啊……」
在那痛心疾首的壮硕身子后头,萧凡陪着牙儿也默默地低声啜泣。
年老的龙虎门主不停暗暗掐牙儿手臂,低声命令。「哭大声点,再大声点……」他早早收到香思的信帖,知道这全是假的,只好按着香思的意思卖力演戏给樊烈看。他掐的力道加重。「快,眼泪、眼泪……」
唉哟,师父掐得人家好疼哪!「师姊啊--天啊--阿娘喂--」连墓碑都找人做了,师姊真会整死人。牙儿吃痛果然粉自然地进出眼泪。她一副痛心模样,在师父的眼色下,嚎啕痛哭。「妳死得好惨啊,大师兄来看妳了……天啊……妳瞑目吧……师姊啊……」
萧凡斜眼瞪牙儿山眼,从齿缝中哑声命令。「妳说些别的,更凄厉点儿!」他深伯樊烈起疑。
还不够惨啊?牙儿皱皱鼻子,嚏嚏鼻涕,气运丹田,卯足了劲,往前一扑,拍地痛呼。
「牙儿也不想活了!」真要这样煽情是不?「妳抛下牙儿,牙儿也不独活了……牙儿不想活了,以后再没人给牙儿做点心,以后再没人弹琴给牙儿听,以后牙儿再没人可以说话了……呜呜呜……牙儿干脆死了去陪妳,妳真狠心……师姊啊……呜哇……妳好惨啊……天啊……地啊……把找的师姊还给我啊……」她干脆将脸埋进黄土里,身子故意颤抖个不停,抖得肝肠寸断,哭得众兄弟们纷纷热泪盈眶,一副大家都别活了的气氛。
哼,够洒狗血了吧!牙儿简直佩服起自己的演技了。为了师姊,她可说是没有形象了。
牙儿凄厉的哭声令前方抚墓的樊烈更加悲痛万分。樊烈一身傲骨都为这个女人的死讯给击碎,他宛如被人抽干了生命,悲痛欲绝。
「大师兄,天色暗了--」许久不见他起身,师兄弟们忍不住唤他。
樊烈失魂落魄的跪坐香思墓前,槁木死灰地一句:「你们先走吧,让我在此陪香思几天。她一个人躺在这里,一定好寂寞。」樊烈摸着碑石上的名字。
「不怕,大师兄陪妳--」他心智涣散喃喃自语。「是师兄不好,没有好好保护妳……」原本总是精光外露、神采飞扬的黝黑瞳眸如今是山片血红。「香思,是师兄的错……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妳,让妳横死异乡……我的错……」
牙儿纵是再气大师兄那蛮横霸道的性子,此刻也不禁要动容。「大师兄?」怕是师姊看见这一幕也要心软吧?
「就让他留在这里。」萧凡领旗下子弟离开,牙儿随行于师父身侧。
看来,樊烈是真信香思死了。萧凡暗暗松了口气--香思啊香思,妳用计安抚这头猛狮,但为师见徒儿身心重创,真个也感到内疚,妳真把妳师兄克得死死地。「唉……」萧凡难过地叹息。
牙儿抹干脸上泪迹,悄声地道:「师父,过些天我也要和你去,我想念师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