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生活,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最后很可能把彼此害得伤痕累累。
她的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这时候看他这样懊恼,小芷忽然有种近乎安慰的感觉。那感觉甚至是虚荣骄傲的,薛东奇让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有魅力的,至少,她让这男人烦恼了,是不?而且还是这么耀眼的男人呢!他让她产生了自信,总是让她觉得自己很有力量,觉得自己特别。
那个平凡的、忧郁的阮小芷,在薛东奇身旁消失不见了。
这一会儿他苦恼的当下,她竟然觉得开心,她甚至忘了掩饰轻轻扬起的嘴角,露出得意的神态。
“你很高兴嘛!”他捏她脸颊,带着宠溺的口吻。
她笑着低头,她主动去握住他手掌,将他大大的手握在柔软的掌心里。
“谢谢。”她说。
“谢什么?”
“嗯……”谢谢他让她觉得自己好特别,结果她只是笑着说:“谢谢你带我来吃饭。”
“哦?小东西,你真打心底感激吗?”他逗她,她笑意更深了,她点点头。
他恶作剧道:“那今晚陪我,别回家。”
蓦地,她的脸跟颈红透了,他哈哈笑,搂着她进屋。
“开玩笑的,我们进去吧。”真喜欢看她害羞的表情,真喜欢她怯笑的模样。
原木搭建的小房子,像迷失在森林里的船,泊在无边的暗绿色天地上。
山里湿气重,冷空气涤净心坎,桌上火锅冒着蒸气。
窗外边不是闹市的霓虹,而是屋檐摇晃的灯笼,外边没有汽车飞驰的声响,而是风吹树叶落地的呜咽,外边还有那夜虫唧叫、流水的声音,只是更突显这里的隐匿幽静。
这是个藏在黑的尽头,一点温暖的光处。一个叫“逃缘”的小餐馆。
老板传敛升是留着胡子的陶艺家,满头灰发,像遗世的奇人。可是他大嚼槟榔又拚命吸菸,感觉好滑稽。
“带女人来!”傅敛升拍桌道。“x!我跟爱如赌你是同性恋,靠!输一千块。”
“嘿嘿~~”他的妻子唐爱如将饭菜端上桌。“早跟你说薛东奇不是嘛!”她的脸圆,身体也围,她笑起来的模样让小芷想到,冬日蜷在墙沿眯起眼睛晒太阳的猫咪。
“我不想带乱七八糟的人来,糟蹋这地方。”东奇帮老板娘摆碟子。他搅拌火锅,弄得蒸气腾腾。“小芷,这些菜全是他们种的,你看,香菇这么大颗!”他舀起香菇秀给小芷看。“巨菇啊,还有芋头……”他又舀起芋头,用筷子将汤匙里的芋头夹破,松软的紫芋裂开,热气窜上,那朴实的香立刻俘虏他们的胃。
薛东奇夸张地煽芋头,猛吸气。“闻闻,闻闻,多香。”他又戳破几处。“这么软,你看!实在太香了,这种颜色、这种密度,应该要画下来。”
“x!给你吃不是给你玩的!”老板K东奇,老板娘损下汤匙,将芋头放进小芷碗里。
“神经病,闻什么闻,冷掉啦!”
小芷笑了,薛东奇催她。
“对对对,你快吃,包你忘不了这味道。”
顿时,三人都望住小芷,小芷怔了怔,舀起来咬一口。
“怎么样?”老板问。
“好吃吗?”老板娘也问。
“x!你们这样谁敢说不好吃!”薛东奇骂他们。
小芷咀嚼着吞下,笑望他们,用力点头。“很好吃。”整个胃都暖了。
“真的吗?”唐爱如乐了,她好得意。“这是我种的。”
“种子是我买的。”敛升抢道。
“是我天天浇水。”爱如争着说。
“但是我施的肥--”
“x!”爱如扁老公,薛东奇大笑,阮小芷震惊。
唐爱如勒住老公脖子用力摇晃。“死老头、臭老头,你现在是怎样?跟我比啊,你命太长是不是?你皮痒是不是?你想死了是不是?”
“恰查某,给老子乖乖坐好!”傅敛升推老婆,老婆揪他头发。
“没事把头发漂成灰色,x!装艺术家啊,真的艺术家才不这样。”
“你肿成这样,臭老太婆,你看人家多苗条--”
“你说什么?!
他们争执起来,薛东奇一直笑,他帮小芷盛汤。
“怎么办?他们吵起来了……”
“没事,他们常吵。”
果然很快两个人又笑嘻嘻地招呼小芷用餐,可是当老板娘提议要开陈年的白兰地,老板抗议。
“不要,那是我的!”
于是他们又吵起来,最后那瓶白兰地还是被打开了,老板捶胸顿足,很心疼。老板娘大方赏薛东奇一大杯,也帮小芷倒一小杯。
“来,咱们干杯!”爱如吆喝。
小芷从不喝酒,可是气氛正好,她不好拒绝,轻轻啜了一口,热辣的酒立刻教她咳起来,薛东奇忙着拍她的背。
“你没喝过酒啊?”爱如笑着怂恿。“多喝几次,就习惯了。”
身子暖起来,小芷咳嗽的时候,薛东奇厚实的大掌拍着她的背脊,老板和老板娘大赞饮酒的好处,而且他们玩兴一起,吵着要划酒拳,唐爱如卷起袖子先和薛东奇划拳,薛东奇输了,被罚着饮酒三杯,老板舍不得他的白兰地,抢着要代罚,三个人闹烘烘地喧哗起来。
酒是一杯一杯地倒,小芷静静看他们喧闹。
“我们来干杯!”忽然唐爱如高叫,大家都举起了酒杯。
杯子在半空中碰撞一起,那“铿”的一声,还有暖胃的酒,令阮小芷醺醺然,感觉心底有什么崩溃,好像有条无形的绳子解开了。
她整个人从头到脚轻飘飘了,浑身有说不出的快活,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出来唱歌了!
也不清楚是酒精的魔力,还是薛东奇的魅力,或是他们夫妇的亲和力,总之小芷是开心极了。她加入他们划拳的游戏,薛东奇教她划数字拳,她很快学会了和唐爱如单挑。
她连连输,可是输得直笑,她罚酒的时候薛东奇抢着帮她饮,老板又去抢薛东奇的饮。
后来爱如不肯让她赖帐,于是小芷连连喝了几杯。
酒精在她体内作怪,到后来他们玩到疯狂,屋子都被他们的笑声震动了。
当唐爱如耍狠地跳到椅子上跟小芷划拳时,薛东奇干脆把小芷抱到桌上跟她拚。
小芷终于划嬴了一次,她哈哈大笑跌到他怀里,他稳稳撑住她的腰,她眼色迷蒙指着爱如。“你……你输了啊……”
唐爱如索性跳到桌上跳舞,手舞足蹈地哼着。“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啦啦啦……”
“老太婆你干么?下来!等一下桌子破掉!”傅敛升骂。
小芷大笑,和薛东奇笑出眼泪。这唐爱如真够宝的!
让雾永远吞没这里,让这些笑声永远在她心底回荡吧!
阮小芷靠在薛东奇怀里,醉倒在他的气息里,眼前景致朦胧,耳畔的声音浑沌。
“我真快乐,真快乐。”她听见自己一直这样说。
肯定是梦,才感觉这样无拘无束,阮小芷觉得她轻盈得像一只小鸟,可以飞去任何地方,快乐地像拥有整个宇宙。
什么都忘了,最后隐约记得老板扯着嗓门吟诗,她听了一直笑、一直笑……有双强健的手臂搂着她,她笑得身体都震动,背后他的胸膛也温暖地震动着……
傅敛升用筷子敲着碗,高嚷:“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那些字句断断续续,跃进小芷醉糊涂的脑袋里。
薛东奇也陪着老板嚷。他的声音低沉豪迈,句句铿入她的心版。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摇摇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遗,复驾言兮焉求?……云无心以出岫,乌倦飞而知还……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声音像雾远去,她的忧愁也在这快乐的气氛里消融,很快睡意袭来,像黝暗的梦,像温暖醉人的毯,轻轻把她覆盖。
醒来时,她身上盖着一条枣红色毛毯,侧身屈膝倒在木凳长椅上,头枕在薛东奇腿上。
阮小芷先是一阵茫然,待清楚了以后猝然睁大眼睛。
糟!现在几点了?
她差点跳起来,可她继续蜷卧着。因为,她看见了正在抽菸的薛东奇,他坐着,左肘搁在桌面撑着下颚,右手长指夹着一根菸,他望着已经冷掉的汤锅,微微蹙起眉不知想着什么。
她望箸他一时失神了,他刚强粗犷的轮廓,为什么这刹灯下,隐隐地竟远箸一股脆弱像迷路人!像孤独的狼。
他在想什么?在这样一个夜里?望着他,阮小芷心中忽然溢满柔情。
桌前,傅敛升和他老婆闹了一夜,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他们轻轻打鼾。
在大家醉倒之际,他一个人醒着这样坐了多久?他为什么没醉?他不是也喝了很多酒吗?
小芷偷偷觑着他,她知道不回家母亲会有多愤怒,她从没有在外边过夜,可是……这刹,她忽然有股豁出去的勇气。
算啦、算啦,反正都已经这么晚了。
干脆就不要回家,干脆就陪他到天亮,他看来真是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