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芷环住薛东奇,当他骑上高架桥时,为了安全,她搂紧他。
犹豫一会儿,又怯怯地将脸贴上。
他要带她去哪?
有一瞬,她希望这条路很长,永远到不了目的。
有他的夜像梦,浑然不知下一秒将发生什么。
好像他的画,总让她迷路。
事实证明有薛东奇的夜确实像梦,一个令人惊奇的梦。
他不是带她去酒吧,不是带她去餐厅,不是带她去山里约会。
他带她去妓女户,咳咳~~更正,他带她去曾经居住很多妓女的风化区。
“走吧!”在残破的巷弄前,他对傻了的小芷道。
“这里?”太震惊了,她瞪着他像瞪着怪物。“进去干么?”
艳情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几个穿着清凉的女人站在门口笑望他们。
“进来就知道。”
“我要回去。”她掉头就走。
他哈哈大笑拉住她。“我发誓,里面没怪兽,我也不会害你。”他声音低沉温柔。
“进来嘛,里边很有趣的,别怕。”
这个疯子!小芷斜脸瞪他。大言不惭叫个女人陪他进风化区?他疯了!
“进来啊!”他握紧她的手。
他如果是疯子,那她一定是傻子,不敢相信她真的跟他进了巷里。
小巷狭窄蜿蜒,他拉着她,像识途老马快步走,她一路神经紧张,呼吸急促。
巷里经营声色场所的茶室歇业,偶有几户灯笼还亮着,俗艳的红在风里晃荡。
他忽然停步,回头看她一眼。
“你……”
“怎么?”
他看着她,一直握紧她的手忽然移至她鼻间,她后退一步。
“你呼吸还正常吧?”
“嗄?”
“不舒服要说。”他担心她气喘的毛病。“这里我很熟,不用那么紧张。”她的手直冒汗。
她点头。他担心她吗?这想法让她好温暖。
他们继续往里边走,屋檐遮蔽外边的光,空气潮湿,屋墙颓破。墙沿青苔横行,小芷渐渐放轻松了,便认真打量起来。
原来里边是这么残破的风景,在时髦华丽的大城市里,竟还有这么不堪的地方。
“到了。”他们停在巷底,这是一条死巷。
“砰”!薛东奇抛下工具箱,松开她的手。
“到这里干么?”她不懂,两旁是废弃的老屋。
薛东奇打开工具箱,拎出一只小灯,扭开开关。
灯亮的瞬间,小芷好震惊。
“这是……”她瞪住巷底斑剥的水泥墙。
薛东奇靠过来,拎高灯,橘黄光影亮了老灰的墙,小芷凑脸细看。
墙上画满密密麻麻的图格,像似经过精密设计的,每一个图格都编了号码。
“我要在这里镶一幅画。”他邀请她。“当我助手,我们一起完成它。”
“为什么要在这里镶画?”小芷摸着墙上纹路,指尖触碰粗糙的墙,他的话戳刺着她的心。
“因为一个女人,我答应帮她在这镶画。”
“是……你深爱的女人?”
“是。”
她忽地收手,瞪着地面。“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找她帮你?”
“不行。”
“为什么?”
“她死了。”
死了?她抬头望他,灯亮着他的脸。
“她死了,她是我妈妈。”他说。“那条围巾就是她织的,那是我的生日礼物,她有胃癌,来不及织成围巾,她就走了。”
远处有狗在吠,老墙后有人走动。
小芷凛容,呼吸一窒。
小雨绵绵,这刹忽地都像针,从巨大黑暗的天空落下。
阮小芷的心疼起来,她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灯。
“好。”她看着他,目光很温柔。看着他,忽地想起父亲帮她画蛋糕的那一个下午。 “薛东奇,我帮你。”她微笑道。
而她的微笑在他眼里看来,有种哀伤的感觉。
小灯的光,在黝暗巷底轻轻晃。
花开多风雨,别离是人生。
在这个下雨的夜晚,爱情如花,悄悄在他们的心底萌芽。
因为他们有着某种默契,因为关于别离这题目,他们都有沉痛回忆。
爱情的苗就这么秘密种下。
他看着她,心情激动。
薛东奇知道他漂泊的心,将在这女人身体下锚。
爱情,将让他放浪的人生有重量。
第四章
薛东奇将工具箱摊开,阮小芷拎着灯,看他神情肃穆,将一块块方形砖片拿出来。
“这是特制的嵌片。”他用某种胶先涂在水泥墙一格方块里,然后把嵌片镶在里边,他的动作仔细,神情肃穆,那专注的模样,让她一瞬也不瞬地瞧着地。
“镶上三百一十五片,这幅画就完成了。”
现在,第一片镶上去。
是绿色。在灯里青青闪,小芷用食指碰了它一下。
“现在要镶第二片。”第二片是橄榄的颜色,薛东奇手法熟练,很快地便将它镶上。
他抹平接面时说:“你猜这是什么样的图案?”他看她一眼。“你希望镶出什么图案?”
小芷俯望蹲在地上的薛东奇,他黑又长的头发在夜里发亮,他俊魅的容颜在她眼里闪耀,他是如此特别,她情不自禁地被这男人吸引。
“我不知道,我不懂这个。”她迷惘道。
“你知道吗?这是马赛克镶嵌术,和次瓦砖不同,它是立体的,不同材贸混合下去镶嵌。”他拍拍手,拿走灯。“你也来试试。”
“我?”小芷摇头。“不成,我不会,我帮你提灯就好。”
“很简单的。”他拉她蹲下,拿了一片红的给她,他指了指一块方格。“把它镶进这里。”他先帮她将黏剂涂上。
小芷怕镶歪,抓紧嵌片,小心在格子前比对一次又一次,呼吸急促起来。
薛东奇笑了,揉揉她肩膀。“不用紧张啊,镶坏了我会修理。”
小芷瞪他一眼,深吸口气,颤抖着将嵌片慢慢嵌进格子里,继而把它压实了。
“看吧,镶得真好。”他大声赞美。
她微笑了,摸摸自己镶的那片红。红的血脉也在肤底热了,她受了他的鼓舞,说道:“我再镶一个。”
薛东奇看她细白的指尖,在老旧的工具箱里拨了拨,他感觉那指尖拨的是自己的心。
她捻起一片蓝。他帮她找出蓝的位置,她立刻嵌上,他大声赞美。“我都没你嵌得好!”
这次她笑出声了,他听了心都融了。
他夸张地捂住胸口。“听、听!这是我听过最棒的笑声。”
他害她又多笑了几秒。
后来他们又一起镶了各种颜色--天空蓝、橄揽绿、樱桃红、咖啡黄、黛青紫……小芷镶出兴趣,很快地黏剂都自己上了。她兴致高昂,找着编号、找着嵌片、找着图腾,专注地镶了一片又一片。
好几次,薛东奇偷望她,看她镶得入迷,每镶完一片就停下来欣赏。
他望着她的目光很温柔,她看起来敏感,而且脆弱,让他有股冲动想保护。
“今天就到这里。”还是他提醒,她才停手。
“它镶完会是什么样子?”小芷想知道。
“你想知道?”
“嗯。”
“等完工时,不就知道了?”
“嗯。”小芷剥去手指黏上的药剂。他的意思是说--他们要常来这里嵌画喽?小芷笑得很含蓄,她听了好开心。
“要不要参观我的家?”
“嗄?”
他收了工具箱,拉她起来。“跟我来。”
他牵着她就往旁边废弃的空屋走,里边很黑,长满青苔杂草。破败的家具横躺,顶上布满蜘蛛网,小雨从破裂的屋顶飘进来。
雨丝绵绵,雾气流窜。
“这里?”这是他的家?
“是,这里。”他拉她走进角落的房间,木门倒在地上,屋梁横在窗沿,这里像随时会崩塌。
“你看。”薛东奇将灯移近墙边,让灯光映亮墙壁。
小芷睁大眼睛,墙面布满一幅幅生动的炭笔画。
薛东奇笑道:“这是我房间,我在这里学画。”他又把灯移到墙的另一边。“看,这有我的名字。”
小芷弯身瞧,果真看见签名。
“我十八岁时签的。”
“你住这里?”这是风化区啊!
“是。你很讶异?”他笑道。“我母亲是妓女。”
她说不出话,可是眼里有怜悯。
“喔,不,不。”他笑着抚过她的眼睫。“别同情我,母亲对我很好,我不觉得可耻,这里的阿姨都很好,常脱光光跑来跑去让我学人体画--”小芷听了瞪大眼睛。
“胖的,我就把她画瘦;胸部小的,我就帮她加大,个个满意得不得了,抱了我亲了又亲!”
他们笑了。光想那画面,她就觉得滑稽。
“带你来只是想跟你分享我的秘密。”他温柔地拨了拨她额上细发。“那天你说得对,我的画美得太像梦。现实残酷,住在这的女人只能在梦里得到安慰,刚开始画画只为讨她们开心。”
小芷靠在墙前听他说话。
她衷心道:“我知道,你的画很棒,让人看了开心。”包括她自己。那是一种梦的色彩,温暖,热情。
“可惜,她没能等到我成就时……”薛东奇想念母亲。
“她会看见!”她对他说道。“你不是帮她镶画了,等你的画镶好了,晚上月亮出来,月光照在画上,马赛克闪闪发亮,哗--多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