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也许,我会考虑。」考虑招揽她来信毅。
她跑去抓栏杆,又跳又摇。「幸好栏杆很坚固,要不然这笔就大条了,换这个很贵,而且——」她笑着说:「这个我就不会啦!」她蹦蹦跳跳的,仿佛一刻也闲不住,她和那种穿西服套装的房屋经纪是如此不同。
谭隐之用带着兴味的目光打量苏晓蓉,心里有数,她有可取之处,原本扣到不及格,现在他改变主意,也许,他该多花点时间了解她;也许,她还有很多优点是他不知道的。
下午,谭隐之跟她跑了大半个台北县,苏晓蓉带他连看四栋房屋,没一间卖相好,看完第四栋,他们在附近公园买了饮料,坐下休息。
「你没象样点的房子吗?」他问她。她要是在信毅上班,绝不会成天在烂屋堆里打滚。
「我还有几间房子,不累的话,还可以带你去看。」好热!她从包包中拿出纸巾揩汗。
「不用了,明天再看。」
晓蓉抬头望住他。「好啊!」那灿笑的眼睛,有一瞬怔了怔,她随即低头,脸微红。方才忙着介绍房子心无旁鹜,这会儿休息了,才注意到谭先生是个好帅的男人,他的模样和气质,跟平时找她看房子的人不同,注意到这点,她心跳加速。
晓蓉意识到穿西装的谭先生高大英挺,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像是那种在某个领域里的领导人。
她又偷觑他,略微失神地瞅着他瞧,他深邃的眼眸望着公园奔跑的孩童。晓蓉望着谭先生,神情迷惘,他的体格线条优美,像时装杂志里展示西服的男模特儿,他外貌近乎完美,脸庞十分好看,有力的下巴显示他的胆量和果决,像这样和他并肩坐,带给她某种喜悦,她还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暧昧且十分悦人。
他和公司里粗鲁邋遢的男人不同,他干净爽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那不茍言笑的表情,冷漠疏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老实说,这些房子都很烂,我没一间中意。」
「没关系。」她移开目光,低头说:「买房子要看缘分的,也许它们都跟你没缘。」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在哪个领域出没?晓蓉不禁好奇,想象关于这男人的一切。
「缘分?」他皱眉头。他想考验她的耐性跟脾气,考验她的专业能力,考验她的售屋常识,结果——她给他来一句缘分?缘分售屋?
讲缘分的话,那统统自己来好了,还拜托中介干么?
可是当她说起「缘分」这两个字,却教他心悸!
谭隐之呷一口饮料,缓缓说:「看屋,销屋,签订契约,办贷款跑银行,找代书跑地政,这些琐事跟缘分搭不上关系吧?」
「偷偷跟你说,」她靠过来,一副像要说天大秘密的模样。「有位文坛大作家,央我去说服某间老屋屋主出售房子,我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晓蓉瞇瞇笑。「他说,那间老屋跟他暗恋的女人有缘分。原来他正苦追着某位女编辑,那女编辑小时候就在那间屋子长大的,女编辑一直想存够钱把老屋买回去哩!」
他听出兴趣来。「然后呢?」
「大作家说,要是能住进女编辑梦想的老屋,就好象跟女编辑的过去有了关系。要是缘分够,他想把女编辑骗回家,跟她一辈子没完没了!很感人吧?」
她叹息。「可惜,屋主也说他跟老屋有感情,所以不卖。我跟那屋主老伯伯交涉好久,发现他真舍不得卖房子,就不忍心再催他卖了。」她微笑,踢踢脚下的石子。
「大作家不死心,一直加价,我真羡慕那个女人……她要是知道,会很感动吧?也许能住什么房子、买到什么房子,都是缘分作祟。那么破旧的房子,偏就有人念念不忘!」
他不明白她在感动什么?「是你太感情用事,不过是一笔交易。」
「是吗?」她不认同,直视他的眼睛。「我觉得买房子跟恋爱很像,真喜欢一间房子,就算缺点很多也会视而不见,或是想尽办法骗自己,再烂的房子也有人一见钟情,所以我只要帮每间屋子找到钟情的人就行了!我不觉得这只是一笔交易,每个客户都是我的朋友。」
他缄默,盯着她看,热络的目光瞧得她心乱如麻。她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我回去了,明天见。」谭隐之起身离开。
他身后,苏晓蓉幽幽抬起脸,迷惘地看着他的背影,阳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他步伐俐落,显得很自信。
呼~~晓蓉吁口气,靠向椅背,这时才警觉到,打一见到他开始,她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莫名地感到压力。她摸摸自己的脸,好烫!她笑了,和太帅的男人相处,真刺激。
※ ※ ※
回去的路上,谭隐之心不在焉。
回到住宿的饭店套房,他拨电话到柜台要一份简餐,坐在沙发椅上,他吃得心不在焉;打开财经频道,他研究股市起跌,也心不在焉。
他心不在焉地过了一整个晚上,干脆倒床睡,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一向有失眠的习惯,但这次不同,扰他安眠的不是公事,这次他觉得三魂七魄像移了位,他觉得似乎忘了什么东西,但其实没有。他觉得胸口郁闷,脑袋昏沈,耳朵好象还听见她的笑声。
夜深,熄了灯,豪华套房黑暗岑寂,她灿笑的模样怎么还亮在他脑海里,变成香甜的梦魇
他闭上眼,在黑暗的梦里游荡。他梦见门被推开,外边的光流进来,有一双脚走来,停在床边,有个女人弯下身来吻他的脸。「晚安……」那是一把甜甜的嗓音。
梦里,他闻到桂花香,还有她的发香。
第二章
其实,苏晓蓉带谭隐之看的那些老屋,嘿,根本不算什么。要是谭隐之见过她住的地方,就能明白为什么她介绍那堆破屋时,还能笑嘻嘻的好像没什么。
跟她住的地方比,那些……那些已是豪华大别墅!
待拆的眷村,屋顶倾斜。从破窗望进去,黄色灯泡下,两人坐在地板上。
中年妇人正望着数钞票的苏晓蓉。这妇人名叫苏瑷,是晓蓉的母亲。
晓蓉屏气凝神地数着。「一张、两张、三张……七张、八张、九张——」九张?!「啊——」她大叫,跟妈妈抱一起。
「够了、够了!够缴房租了!」
「太好了、太好了!」苏瑷吼。
晓蓉将钞票仔细叠好,万分珍重地放进牛皮纸袋里,然后——她望住母亲。
「妈~~」
「女儿~~」苏瑷眼泛泪光。
「感谢主!」两人低头祷告三秒。
这次一样很侥幸地够缴房租了。她们母女俩本来住在天母,因为爸爸外遇而跟妈妈离婚,她们便搬到内湖大厦;又后来因为妈妈帮朋友作保,结果朋友落跑房子被查封,她们背下债务搬到汐止;本以为可以在汐止安顿了,不过,因为台风淹水,她们只好又搬了,没想到经济不景气,妈妈被公司裁员,最后寄居在阿姨空下的眷村老屋。虽然月租很便宜,只有七千元,但是她们一个月要付给银行三万元的债务利息,馀下的钱常常不够缴房租。经济如此困厄,所以晓蓉大学没念完就出社会工作了。
这种对别人而言很坎坷的遭遇,对超乐观的苏氏母女而言,她们却觉得没什么。
「我们吃饭吧!」苏瑷抖抖围裙,站起来。
晓蓉问母亲。「今天吃什么?」
「说出来会吓死你——」苏瑷骄傲地说。「今天吃海陆大餐!」
「赞赞赞!」晓蓉拍拍手。在菜市场工作的妈妈,总是有办法A到免钱的菜。
苏瑷去准备了。半小时后,端来锅子,放在矮桌上。
晓蓉抱着肚子叫道:「终於好了,我饿死了。」
苏瑷掀开锅盖,晓蓉拿来碗筷。
「海陆大餐是……」晓蓉挟起一条海带。「这是?」
「海、就是海带!」苏瑷正色道。
登登!晓蓉满脸黑线条,虚弱地说:「好、好个海带。」随即又往锅里捞,捞半天除了白粥,啥都没有。又问:「妈,那『陆』咧?」
「稻米长哪?」
「地上。」
「是咩,海陆都来了,当然就是海、陆、大、餐喽!」
算你狠!晓蓉眼角抽搐。「妈,你越来越有创意。」
「多吃一点。」苏瑷心疼孩子工作辛苦。
吃完饭后苏瑷问女儿。「今天工作顺利吗?」
「不错啊!」晓蓉抓抓被蚊子咬的手臂。
「一个月卖不到一间房子,公司的人会不会念你啊?」
「唔——」晓蓉摇头。「他们对我很好,叫我慢慢来。」从包包里拿出房屋资料看。「总经理好好,又给我一间房子卖,地点很好喔,在市区ㄟ……」她做笔记,明天要带谭先生去看No.414的房子。
※ ※ ※
「这里?」谭隐之望着豪门大厦,显得不敢相信,他有股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