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端坐在旁边的夏之左卫门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寒泽镇日翻找垃圾竟然还有这一番道理在。幸好老夫人问的不是他,否则只怕他连垃圾里有些什么也答不出来。
“还不错。”老夫人淡淡点个头。“从明天开始,你们到正门去工作吧。”
寒泽织真心里很高兴,但表面上却没有露出半点表情;他只是恭敬地伏下身子回答:“知道了。”
“下去吧!冬之左卫门正在武道场等着你。”
“是。”
寒泽织真与夏之左卫门恭敬地行个礼之后退了出去。老妇人凝望着孙儿的背影,脸上不由得微微露出满意的笑容……
“太祖母。”
“你出来吧。”
侧边另一道纸门无声张开,樱冢小夜子悄然坐在纸门内。“想来太祖母对表哥的表现一定很满意了。”
老妇人没有答话。爱情的力量原就不容小觑,但寒泽织真的表现也的确出人意表!他果然拥有成为领袖的潜质,只是不知道那样的潜力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
“如果表哥能通过太祖母所有的考验,太祖母真的答应让他与莫小姐在一起吗?”
“我还没有想得那么远。”
小夜子望着老妇人的侧影。看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她当然知道老妇人不是没有考虑,只不过不愿意对她明说而已。
“你与良将相处得如何?”
樱冢小夜子微微一笑,“还可以,多谢太祖母关心。”
老妇人淡淡瞄了她一眼道:“良将那孩子心思不比织真,虽说你无须太过迎合,但也别把夫妻感情弄僵了,免得将来做事多所制肘。”
“小夜子明白。”
“你也回去吧。”
“太祖母,那莫小姐的事情……”
“将来你得继承我的工作,连这点小事也不能自己作主吗?”老妇人的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樱冢小夜子立刻俯身伏下:“小夜子担心表哥……”
“哼!连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还有资格继承正统吗?”言下之意自是让她放手去做,就算与寒泽织真正面交锋也无所谓了。
小夜子微微一笑。“知道了,小夜子先行告退……”
“小夜子。”老妇人突然叫住她,转过身来,一双锐利的眼睛盯住她。
“太祖母?”
“你的身份与众不同,自己要懂得把持,了解吗?”
樱冢小夜子微微一愣,但她终究冰雪聪明,霎时已了解老妇人所指何事,脸上不由得泛起淡淡红晕。“小夜子明白。”
老妇人这才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等樱冢小夜子走后,原本健朗的老夫人突然吁出一口长气,神情顿时委靡许多——
“老夫人,您的药。”冬之左卫门不知何时来到门外,轻轻拉开纸门一角,将一杯清水与药品推了进来。
“这个时候你不是该与织真比剑吗?”老妇人叹口气,就着清水将药丸吞下。
“寒泽少爷的剑道原本便极为高明,只不过生疏了几年,经过这段时间的比试已足以与左卫门打成平手,左卫门没能再帮上什么忙了。今天起改由秋之左卫门辅助少爷学习。”
“是这样吗……”老妇人轻轻地揉揉胸口,不多时又吁了口气。“小冬,你这孩子也真有孝心。”
冬之左卫门在屋外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僵!
老夫人会这么说自然是看出她对寒泽织真的威慑了。原本她可以继续陪他练剑,能多看他几眼也是很值得高兴的事,现在她却舍下这机会不要,回来守在老夫人身边,当然是很有孝心了。
冬之左卫门不知如何反应,只能低头不语,心里却十分钦佩老夫人灵巧的心思。原以为自己已藏得神不知鬼不觉,哪知道却还是瞒不过老夫人那双玲珑眼!
老夫人只是涩涩一笑:“傻孩子,你自小跟在我身边,比起小夜子还要亲近几分,你那些小心眼我又怎会看不出来?只可惜……唉……”
只可惜她与寒泽织真身份悬殊,这是她早已知道的,又怎敢痴心妄想?时代的确是变了,便有些分际却是不能打破,也无法逾越的。
“小冬,你看那莫芜薏如何?”
冬之左卫门轻轻回答:“人品极好,若不是短命了些,又跟过姬月少爷,应该会是寒泽少爷择妻的不二人选。”
“我也这么想,只不过织真那孩子心眼死得很……”老妇人长长一叹,终究没说下去。“你退下吧,我没事了。”
冬之左卫门犹豫了几秒钟。
“不要紧了,退下吧。”
“是。”
老妇人倚着和式桌,脸色依然苍白。
持着自己已藏不住颤抖的手,她忍不住忧心叹息……
她的大限已到啊!只是不把这些孩子们调理好,这家族恐怕免不了要掀起一场战事了……她还有多少时间呢?唉……老天爷啊!请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吧!
她知道会受到排挤阻挠,但没想到这种日子会如此难熬!每天短短四个钟头过下来,竟有如四天那样漫长……
她在美术馆里得不到任何想要的资料,典藏资料室总是有人正在使用,需要查阅的资料总是有人先借走了,想看的幻灯片不是保养中,就是权限不足,不准观看,甚至联想借用工具也办不到!
原本,美术馆中还是有些热心的学长学姐愿意给她帮助,但从第二天开始,她突然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怕瘟疫,仿佛连从她身边走过都会招致天怒似的,谁都避她避得远远的,深恐惹祸上身。
她沮丧得想哭!这样的待遇又岂是她这一生曾经历过的?
一直待在教授身边的两个助理原木跟百合子终于受不了了。
起先反应最激烈的原木竟不声不响地投靠了馆方,突然成了主管级人物。
而百合子今天递出了辞呈,走的时候眼角噙着泪对教授说:“对不起……我不能赌上一生的前途……”
脆弱而禁不起考验的人心啊,古今皆然!
现在只剩她与教授了。老教授嘴上不说,但从他急遽苍老憔悴的容颜,她知道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堂堂一代宗师,竟在转眼间被人弃如敝履!这感觉谁承受得起呢?
忍了好久,只是似乎已经忍无可忍,坐在旅馆前的小公园里,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忍得住哽咽,却忍不住身体剧烈颤抖——她好想放弃算了!
放弃吧!何必为了自己而牵连那么多人呢?
尊严,是活人才需要争取的,她这行将就木的人,还争什么?也许明天,她连一口气也争不过命运,届时又当如何?
“别哭……”
手帕送到她面前,泪眼迷蒙中,她看到寒泽织真,浑身脏兮兮的,还穿着侍应生脏兮兮的制服。
低着头,还想假装坚强,只是无论如何办不到!愈是想忍,泪水愈是滂沱……
寒泽沉默地坐在她身边,轻轻地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靠在他身上。
排山倒海而来的委屈、沮丧,所有伪装的坚强、豁达,终是全然崩溃!
她紧紧握手成拳,撑住自己破碎的呜咽,但怎么也忘不了美术馆里那些人的眼神,闪躲的、冷漠的、空白的、鄙笑的……人啊!为何总要互相伤害?那些眼神的杀伤力,竟比任何嘲弄都要更加伤人!
寒泽织真轻轻地拥住她,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他真想狠狠地痛殴那些胆敢伤害她的人,更恨自己竟如此无能,竟无法保护她不受其他人的恶意伤害!
破碎的哭泣揪疼了他的心,教他无所适从,教他痛楚难当!
整整过了十分钟吧,她终于将那些不满的情绪全部宣泄完毕,空荡荡的心突然觉得有些羞涩。
她缓缓离开他的肩,很不自在地低着头拭泪。拙于言辞的寒泽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只是经过这一哭,两人之间却仿佛建立起某种奇特的亲密感。
他有些手足无措,过了好半晌,才呐呐地问:“好一点了吗?”
“嗯……”坐在小公园冰凉的木头椅子上,凉凉的空气吹干她的泪,思绪终于清明。莫芜薏勉强笑了笑:“对不起……我真没用……”
“别这么说。”他闷闷地,虽然不很确定到底发生何事,但却很能想像小夜子的手段。“如果你不开心,美术馆的工作可以考虑放弃……”
“不,我不能留下教授一个人承担苦果。事情是因我而起的,我必须自己去面对它。”
这答案不需要她说,他早能猜到。寒泽叹息一声,注视着莫芜薏的眼,不由得怀疑为何在这样脆弱的外表下,却能藏着这样坚强的灵魂?
“你不必为我担心,哭过之后我觉得好多了。”她也叹口气,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我只是不适应这种情况……”
“你没必要适应。”他带着些许忿怒打断她:“是小夜子做得太过分!”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战争,我不希望你介入。”莫芜薏说道。“我说过我不需要保护。”
但他却不能阻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