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泽织真沉默地凝视着老妇人的背影,带着几分伤感,轻轻地吁口气。
老妇人连背影里都写着失望,走起路不免显得有些蹒跚。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沙哑地开口:“莫小姐,你忍心拖累他吗?你真舍得要他为你放弃一切?”
寒泽织真大吃一惊:“太祖母——”
莫芜薏却拦住他,微笑着凝视着他。“舍得。我真正舍不得的,是看他空有庞大财富却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忍心,让他守在我的床前,满溢着爱;不忍心的,是让他为爱疯狂、为爱崩溃……老夫人,我舍得、我忍心;因为我爱他,一如他爱我。”
狂喜!他的心几乎要因为满溢的爱而爆炸!
他激动得压抑不了自己,抱着她在满天的雪花中飞舞!感动的笑声地冷空中飘扬,他想告诉全世界、想向全宇宙宣告,此生再也无憾——
老妇人愣愣地停在小庭院前,雪花轻轻落在她肩上,恍惚中,她似乎听到笑声……少女银铃似的笑声,那是多久以前呢?多少年前她也有过类似的感动、类似的疯狂——
时光啊!究竟是如何摧折她的心智,竟令得她变得这般冷血无情……
她的唇角泛起感叹的笑,无言地在雪花中离开了小庭院。
只是她再也忘不了了……那遗忘许多年的深情感动;她冷硬的心犹如雪花在阳光下暖暖融化,她终于想起来了,想起过去曾有的温柔……
“恋人啊!你可听到我的心正隐隐泣血,请别叫我离开你……恋人啊!你是否遗忘那夜美丽的笑,请记得我们之间一切的好……”
吉他清脆的声音在人行道上不停回响,她凄美的歌声引得许多人伫足聆听。她独坐在红砖道上,唱着唱着,不知道为什么,泪水竟缓缓落了下来。
心好痛啊,那揪紧的心弦几乎要绷断了!是谁?到底是谁教她这样心痛?又到底是谁教她的心泣血,教她几乎不能再忍受下去?
歌声乍然而止,她突然觉得再也唱不下去了,只能茫然地抬首望着台北阴阴的天空。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自她的脸颊滑落;落在她的胸前、手上,落在吉他上,模糊了吉他上狐狸的笑脸。
她……好想念狐狸。
泪水落得更急了,脑海里不断播放着过去的种种,跑马灯一样的影像教人目眩!
她终于后悔自己没对他说,自己竟然那么固执、竟不肯坦白感情,这行为多么愚蠢啊!现在就算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她好难过,泪水擦了又掉,愈是想忍住不哭,泪水愈是不肯听话。好脆弱啊!撕下坚强的假面之后,她也不过一介爱哭的女子而已!
“不要哭……”一只小小的手为她递上面纸,一个小女孩蹲在她面前,很同情地瞧着她:“大姐姐不要哭了……”
抱着吉他,她难过得抬不起头,只能哽咽地接过面纸。“谢谢……”
“你为什么哭?”
她说不出话,面纸很快就湿了,好像一生的泪水都在此刻流尽似的。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小女孩索性在她面前坐下来,想了想之后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良久之后才下定决心剥了糖果纸,将糖推到她唇边:“给你吃。”
“不……不用了……你自己吃吧……”含着泪,她还是挤出一朵感激的笑容。
想了好几秒,小女孩看着手上的糖果,看得出她内心的挣扎,小小粉红色的脸蛋很认真地考虑着。最后的结果,糖果还是推到她唇边:“给你吃。”
又哭又笑的,这次她接受了小女孩认真的馈赠。糖果很甜,有些化了,但只让那滋味更甜;带着小女孩手中暖暖的温度,她的心变得柔软,那是一颗有魔力的糖果。
小女孩坐在她身边,晃晃胖胖的小腿,又看了她好几眼之后才老气横秋地起身:“不要哭了哟,我要回家了。”
“你家住在哪里?姐姐带你回去好不好?”她擦擦眼泪,这次真的不哭了。
“妈妈说不可以跟陌生人说话……”小女孩现在才想起妈妈的嘱咐。她很快跳起来,将手中另一颗糖塞到她手里,天使似的笑了笑,转身很快跑开。
望着手中七彩的糖,她轻轻叹息,没来由的,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剥开糖果纸,她又吃了颗糖果,好甜的滋味。
抱着狐狸吉他,她开始很用功地想……很用功地想着要怎样才能很快回到日本?
事情不会永远绝望,她怎么能如此容易放弃?
她要回日本去。
台湾的天空终于放晴,暖暖的阳光露出灿烂的笑脸。
抱着狐狸吉他,她又开始唱歌了,中不过这次不再唱伤情忧爱的悲歌。她明亮的嗓音终于懂得如何诉说希望;诉说美丽的明天……
“政府方面不肯将制空权交给我们,他们认为我们的权力已经够大,如果连民营的制空权也落在我们手里,后果不堪设想。目前最大的阻碍还是来自议会的民主党,他们搁置法案不肯审理,工程自然无法开标。”
她茫然直视前方,平静的脸一如往常没露出半点痕迹。只是她的心啊,却再也不肯平静,再也不肯保持冷静超明。
“议长对这件事十分坚决,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收买他!一个人所谓的原则,只不过代表他不能被太简单的手段打发而已。”
“但这可能会引发其他人的不满。反对党方面已经多次对我们提出警告,如果我们与民主党员走得太近。
第七章
选择
“跟其他人一样,左卫门家族也是家族中的一员,如果说我们是脑,左卫门便是手,为我们实际执行工作,表面上看来左卫门似乎是我们的护卫,但事实上左卫门却是我们的玩伴、朋友与伙伴。想想,一个人如果单单有脑却没有手,那将是什么情况,就知道他们对我们的重要性了……”他说着,当看到莫芜薏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时才发现,他开口闭口都是“我们”,显然还是无法将自己从家族中抽离。他涩涩地笑了笑:“习惯真是很难改变的。”
“不要紧,我也不希望你为我改变。不管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她柔柔地微笑:“这次我不会逃避了,我们会一起面对。”
寒泽织真点点头。他们的心彼此联结着,只要知道这一点,这世上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我很担心教授……”窗外依旧飘着细雪,狐狸已经出去很久了,从这里到东京再怎么样也花不了大半天的。不祥的预感开始令她坐立难安。“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我真的很担心……”
“这样吧!我们再等半个钟头,如果他还是没出现,我们就到东京去——”忽闻摩托车的声音由远而近,他露出安心的笑容:“回来了!我去开门。”
莫芜薏终于略微安心,只是等了十分钟,寒泽织真还是进屋来。透过窗户,她看到他们两人正站在门口交谈。
狐狸脸上有着忿怒……他为什么忿怒?
她紧紧握拳——小夜子这里不肯放弃吗?她对教授做了什么?
“芜薏……”寒泽织真终于进门,背着光,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艰涩的声音:“藤子教授不在美术馆……”
“那他在哪里?大学里吗?这时间他应该在美术馆的——”
“你听我说。”他很快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地拥她入怀:“你听我说……他不在美术馆,也不在大学里了。他们……开除他了,他受不了刺激而……中风了……现在正……躺在医院里……”
莫芜薏惊喘一声!
“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对他!这太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她的声音破碎了。只剩下悲惨的呜咽,怨恨的泪泉汹涌而出:“这太不公平了!”
医院里充斥着刺鼻的药水味,雪白的墙壁带着死亡的气息。这个地方她已经来过不下上千次,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来这里探视她最敬爱的长者。
藤子教授无助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他那微胖的妻子泪早已流干,只能痴痴地凝视着丈夫苍白无血色的脸,怎么也不相信才一个早上,她的世界竟全然颠覆破碎!
她忍住泪,想起那天在大学美丽的校园里教授脸上带着的笑容,那么包容、那么坚强、那么坚定,又那么地充满希望;他将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而她却带给他这么大的伤害!
她的坚持固然为自己和织真带来幸福,但其他人呢?被迫卖掉祖屋的三井先生、被驱逐出境的阿朗,现在连教授也倒下了……她是不是好自私?她是不是真的该放弃那该死的坚决?
“芜薏,你来了……”藤子教授的妻子拿着水罐出现在她面前,脸上没有怨怼,只有看到亲人似的安慰。“快进去吧,他刚刚还念着你呢。”
“师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