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眼望着天花板,忍住立刻将电话挂掉的冲动,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听他的电话都变成一种苦刑:“没有,我只是不太想讲话。”
“为什么?我们已经一个星期没见面了,我一直打电话给你,你也没回电,好不容易联络上,为什么——”
“那你要说什么?”
线路那端的钟司沉默了好久,她有些不忍。她并不想这样对待他,不想如此僵硬冷漠,可是却有种无力感。
对一切厌倦的无力感。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没什么好说的,你好好休息吧,我会再打给你的。”
挂上电话,她茫然地瞪着天花板,有种松了口气却有带点失落的感觉。
人很奇怪,当对方苦苦纠缠觉得厌倦,但当对方放手,却又有点失望他没有坚持到底。
这是人的劣根性,人的矛盾。曾几何时,她竟也落入凡夫俗子的窠臼而不自知。
钟司其实是个条件很好的男人,英俊多金,待她也是极温柔体贴的,她是个幸运儿。
从阿俐口中知道,许多条件比她更好的女子喜欢他、爱慕他,他全是不屑一顾,却独独对她情有独钟、百依百顺,她为什么还不好好把握?
有这样一个男子在身边呵护宠溺,她该满足、该投入心血好好经营这一份感情,为什么她却总是无法接受他?
是她对爱情的要求太高?
或许诚如阿俐所说的,她真的是该死的太理智了。
“凯波。”古太太推开门走到女儿的床边坐了下来。
“妈。”
古家是很传统的家庭,严父慈母。古先生是循规蹈矩的公务员,为了家庭劳苦半生,而古太太是贤惠的家庭主妇,除了丈夫儿女,几乎没有别的事会使她心烦。
凯波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弟弟,在家里一向和母亲最亲密,几乎已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又瘦了。”古太太怜惜地拍拍女儿的脸,细细审视:“做事的时候每天都没睡好、没吃好,现在休息了,你怎么还是没长半点肉?”
“有啊,我每天在家你不是都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我吃,我都吃了啊,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都快要成大肥猪了。”
古太太微微一笑,面对长得和自己十分神似,却如此青春娇丽的女儿,有时心中不免会有些感叹。
岁月催人老啊。
跟着古先生三十年,不求荣华,不求富贵,唯一所想便是好好将几个孩子养大,现在老大已成家立业,么子还在念书,而这个女儿向来是与自己最贴心的,想到要将她嫁出去心里竟是那般的不舍。
“是钟司打来的电话?”
“恩。”
古太太拍拍女儿的手,慈爱的:“那个年轻人不错,虽然是傲了一点,可是对你倒是很诚心,我和你爸爸都满中意他的,你不要老是三心二意的,女孩子年纪到了就要找个好婆家的。”
“妈。”凯波红了脸,不依地轻嚷:“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哪有像你说的那样。”
“你这几年也认识了不少人了,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了,我们不是什么很富有的人家,条件不要太高。”
“没有啊,可是总要合得来才能谈其他的,难道你要我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
“以前那个林振英不错啊,包何华也不错,怎么都没了下文了?”古太太想了想:“可别又告诉我是阿俐不喜欢。”
“是我和他们合不来,而且他们每次见到阿俐就吓呆了,我也没办法。”她耸耸肩,无所谓地。
古太太轻笑着叹口气:“阿俐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眼光高得吓人,讲话又不留余地,满脑子怪念头,你也别老是听她的。”
“妈,阿俐也是为我好啊。”
“对,照她那样为你好,我看我和你爸爸想抱抱外孙可有得等了。”
凯波轻按着母亲:“我留在家里陪你啊,万一我嫁掉了,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多无聊。”
“什么傻话。妈只要你嫁个好人家就心满意足了。”她轻轻拍拍女儿的背:“只要你们好好地过日子,我和你爸就很高兴了。更何况你又不是嫁了就不回来了,还是可以常常回来陪陪妈啊。”
“那万一我嫁得不好怎么办?”
古太太温柔地凝视女儿的脸:“天底下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笑妈老古板也好,落伍也好,我们女人家就是要守好自己的本分,相夫教子,妈的女儿嫁得再不好也不至于太糟糕,你将来一定是会过好日子的。”
凯波无言地点点头。
她母亲是个十分传统善良的女人,辛苦了三十年,却很少听见她抱怨些什么,她仍笃信女人只要能够好好扮演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就会得到幸福。
可是凯波自己知道,她和母亲是不同的。她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太多人对她的宠溺,真是把她给宠坏了。
到现在她仍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传统的女人,但现在,她却不敢如此肯定了。
她会是个为了家庭付出一切的女人吗?
对于事业,她并没有什么大野心,却让自己的能力受到肯定。
对于爱情,她到现在都还在无知漂浮。
什么叫爱?
她会在对一切都还只是一片茫然无知的情况下将自己的一生丢入未知吗?
“喂?”
“请问是房俐华吗?”
“是,你是谁?”
“童天杰。”
正埋首于电脑中的阿俐抬起头来,好奇心大起,却仍假装无知:“童天杰,谁?”
“邵天琪的朋友。”
“喔,有何贵干?”
“我想找古凯波,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她的电话?”
线路那端的声音彬彬有礼,几乎是不带半丝感情的,阿俐坐直身子,瞪着电话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和你素昧平生,我为什么要给你任何人的电话?”
“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我很希望你能信任我没有任何恶意——”
“你会相信一个陌生人?”
话筒那端的童天杰沉默半晌,似乎知道她不会轻易交出电话,他的口气中已有些着急:“我在‘美心’餐厅驻唱,我们见过面的,所以——”
“你要凯波的电话做什么?”
“我想找她。”
阿俐把玩着电话线。
她的确没有资格扮演上帝,没有资格左右任何人的生命,但她却可以是那双推波助澜的手。
“给我个好理由,好让我把电话给你而不会良心不安。”
“我想认识她。”
“然后?”
“那要等到电话拨通之后才知道。”
“你和邵天琪是什么关系?”
“好朋友。”
阿俐想了一想,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将凯波的电话给他。
能找到她这里来显示他十分有诚心,听他的口吻也像个有诚意的人——
她要成为那双推波助澜的手吗?
“房小姐?”
“让我想一下吧。”她叹口气:“毕竟我也不了解你啊,给你电话,会不会到时候我成为那个罪魁祸首呢?这是个很难下的决定,或许我该先打个电话给凯波,也许由她自己下决定比较好。”
“如果让她来下决定的话,也许你连想成为罪魁祸首的机会都没有。”
“说的也是。”阿俐叹口气:“好吧——”挂上童天杰的电话,盯着话筒好久,有些迷惑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郑烈总说她太一意孤行了,老是以自己的主观意识去衡量许多客观的现实。她是这样的吗?真的不知道,这次,自己到底是对是错,十分茫然——
为什么要来?
这有违她自己一贯的原则,显得不够矜持,显得过于容易——
可是她来了,站在餐厅门口的路灯下,和第一次和童天杰见面的同一个地方,天气阴阴沉沉的,似乎快下雨了。
会下雨吗?
会和那天一样有个男人过来替她遮风挡雨吗?
下午他打了电话过来,十分有礼地邀请她吃晚餐,她犹豫了好久,却按奈不住心头的那一丝狂喜,答应了他,而现在她站在门口,再度怀疑自己的神智。
电话号码必是从阿俐那里知道的,他没有多说什么,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多年似的。
那么自然,没有半丝造作,不由得不怀疑,他是否常常打电话给陌生女子邀请晚餐约会。
线路上他的声音和唱歌的声音十分神似,仍是具有撼人心扉的巨大磁力,有些不敢相信他会打电话给她,而更不敢相信的是,她居然会同意他的邀请。
如果阿俐现在正站在这里,诅咒着自己理智的失职,她必定会乐不可支的。
想想好笑,已是个二十多岁的都会女子了,却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自主行为,这是一向自诩理智的她吗?
不过是一顿晚餐,她不必付出什么,而他更不会因此而得到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变得如此小家子气呢?
就这样说服自己吧。
她推开餐厅的门,里面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但不知怎么的,她却是忐忑不安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一种新生的感觉陌生得叫她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