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白若的身子才到门口,贴在门上的经文便簌地发出刺眼的光芒。桃白若惨叫一声,整个人往后回撞,这一撞竟不偏不倚地撞在行远的背上。行远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了三步───
而这三步,行远便将自己的身子往阙王妃手上那把亮晃晃的刀口上送去───
阙长弓愈听小桃红所说的话,神色愈是惊奇。她说得那么坦白直接,不似有何隐瞒,但是……但是她所说的话却又那样匪夷所思。
桃妖、乔木妖、梅树妖───不是民问流传的无稽之谈,而是活生生在他的眼前。
阙长弓不可置信地看着小桃红,霎时竟然不知要如何回应。
“好啦,我说完了。”小桃红轻嘘口气,想了想却又恼怒起来。“都怪那些秃和尚不好,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伤人。明明梅婆那个老妖怪才是坏人,他们偏偏硬要找我和白若的晦气,我呸!我要是好了,头一个不放过他们!”她说着,见阙长弓不说话,侧着头瞧他:“怎么?你不信?”
阙长弓怔怔地看着她:“也不是不信,而是不知道该不该信……”
突然之间,一阵梅花的淡淡香气凉风吹来,小桃红脸色丕变,然后凄然一笑说道:“不由得你不信,老妖婆追来了。”
阙长弓回头一看,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外面庭院依稀有个佝偻的影子。
“咳……咳……丫头,你的命可真大,十几名和尚念经还念不死你……身上的伤不好受吧?你出来,让婆婆疼你。”
阙长弓正起身,小桃红却立刻拉住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是她的对手……听着,我这一去是不能活着回来了……你答应我,想办法救救我阿姊和阙彦生,来生小桃红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大恩。”
阙长弓正待开口,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动也不能动地定在当场。
只见小桃红一双水滟滟的眸子怔怔地看了他半晌,蓦地凄然一笑,在他的唇畔吻了一下───仿佛一阵和风抚过,小桃红娇俏的声音已从窗外响起:“老妖婆,小姑奶奶留着这条命招呼你哪!”
小桃红……阙长弓使尽了气力却也动不了半根手指头。他心焦如焚,不停在心中怒吼:小桃红,不准你死!我们之间的事还没解决呢!小桃红───
“死妖婆!今天就让你知道小姑奶奶的厉害,有种就跟我来!”
“嘿嘿……小贱丫头,临死也要护着臭男人吗?也好,念在大家同住快活林也有一段时日了,婆婆此次便成全你。”
“小桃红───”阙长弓猛然跳起来,冲到窗边一看───哪里有小桃红?哪里有梅树妖?
外面凄风冷冷,树影在地上微微晃动,却没有半条人影。
是梦?不……那不是梦!
小桃红的一颦一笑都在他的眼前,她那既落拓又骄傲的神气也历历在目!那不会是梦,梦里怎么有心痛的感觉?
梦里,又怎会有得而复失的遗憾?
第八章
“欧阳大夫?”
雪白胡子的老者轻嘘口气说道:“王爷请宽心,行远大师伤势虽重,性命却是无碍,只不过需多调养些时日罢了。”
“那就好。”阙王的眼光转向一直呆坐在一旁的阙王妃。昨夜她发出那声撕心裂肺,不可置信的尖叫声后便在府内疯了似地乱闯乱撞,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人却呆若木鸡,双眼无神,呆滞地杵着,竟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欧阳大夫,那王妃她怎么啦?”
欧阳神医这次却不说话了。阙王妃与阙福的情况一模一样,皮肉之伤好治,此等没有缘由的心障却要从何治起?
“神医?”阙王再唤。
“王爷,请恕属下无能,王妃的病症,属下……”欧阳神医摇头叹息。“属下除了能开些安气凝神的方子外,委实想不出法子治王妃的病。”
阙王无言,只能凝视着妻子已然衰老的容貌。
一场夫妻数十年,纵使知道她是咎由自取,心下仍然十分难过,更何况她现在这模样,又济得了什么事?废不废妃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来人,扶王妃回房憩息,加派人手保护,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王妃出来。”
“遵命!”婢女们搀扶着阙王妃离开,只见她瘦小的身子缓缓而动,背影竟有说不出的沧桑凄凉。
“唉───利欲薰心,你怎么就是堪不破权势这一关呢?”
“王爷,大少爷求见。”
“长弓?”阙王大喜过望,府内闹成这个样子,他真是感到一筹莫展。如今长子回来,该能替他分忧解劳才对。“快让他进来!”
才说着,阙长弓已昂首阔步走进来,他依然雄武威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显得衣衫凌乱,十分憔悴。
“父王。”
“你回来了,”阙王上前拍拍儿子的肩,开心地笑道:“一路上辛苦了。”
“儿子已经回来许多天了。”
“嗯?”
阙长弓涩涩一笑:“实不相瞒,儿子已见过小桃红,现在想求父王多派些兵士给儿子,好让儿子前去寻她的下落。”
“阙兄!阙兄!”
阙彦生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唤他,睁开眼睛,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只是那声音很像乔木。
“你醒了吗?”
“乔兄?”
乔木涩涩一笑:“是啊,听着,我现在救你出去,你出去之后想办法带白若一起到东岳庙来。”
“蒲县柏山顶的东岳庙?”
“没错,小桃红给梅老妖婆捉到那里去了。单凭我一个人绝对救不了她……”
“乔兄,你别一个人去,等我和白若……”
“不!我怕小桃红撑不了那么久了。就算我没法子救她出来,至少也要闹得老妖婆没法子害她。别说废话,你先闭上眼睛,我怕外面阳光太盛,弄瞎了你的眼。”
阙彦生连忙闭上眼睛,耳边只听到风声在耳畔掠过,身上的寒气便一点一滴地消逝,眼前也似乎光亮了起来。
“萧王父子会帮你救白若,记得将经文撕掉,这样一来,白若就可以离开了。记住天黑之前要到东岳庙,要不然小桃红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乔木───”阙彦生猛然睁开眼睛,自己已身在柴房附近的一间小厢房里,闪亮的光线让他的眼睛感到烧灼似的痛楚。
“乔兄!”阙彦生顾不得自己的眼睛,转身立刻冲出厢房,可是哪里还有乔木的影子?
他只好仰天大吼:“乔兄,小桃红就拜托你了。我和白若一定会在天黑之前赶到。”
“小王爷?”府内的家丁听到他的吼叫声,纷纷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小王爷私自出牢了,快禀报王爷!”
“该死的!别拦着我。”阙彦生的眼睛痛极,他根本份不清楚东南西北。在黑牢中关了两天,连丝毫光线也没见到,现在日正当中,那强烈的光照得他眼睛几乎要喷出血来。
他盲目地往前直冲,凡有人挡在面前的,一律施展身手将对方摔开。“快告诉我,萧王的厢房在什么地方?快说!”
“在……在您左边。”
阙彦生疯了似地往前闯,大吵大闹的声音老早惊动整间王府,从四周聚集而来的家丁与侍卫愈来愈多,只是没有阙王的命令,他们既不敢捉他,也不敢放他,只好团团将他围在中央。
“快让开!”他气急败坏地大吼。
小桃红命在旦夕,如果他不能去救她,怎么对得起白若?
“一大早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王爷千岁,是小少爷他───”
阙王排开人群,怒视着一身狼狈憔悴的儿子:“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本王的命令,你竟敢私自出牢,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爹!”阙彦生扑通跪下,忍不住落下血一般的泪来:“爹,儿子自知不肖,待儿子救回小桃红后,必会回府任凭父王处置,爹,小桃红对儿子有救命之恩,求爹让儿子去吧。”
“啊!血───”阙彦生闭着的眼中竟流出血来,四周的人群纷纷发出惊呼:“小王爷的眼睛……流出血了……”
阙王又惊又怒,看着儿子脸上的两行血泪,他就算是铁打的心肠也不能拒绝他的哀求;只是……只是儿子这一切的所做所为,竟是为了个妖精!
他究竟该高兴儿子有情有义?还是该心痛儿子竟然为了一名女子,连性命也可弃之不顾?
“闪开!格老子个熊!没见过当老子这么没心肝的!”萧王熊一般的身型将人群挥开,他走到阙彦生的身边,提小鸡般地将他提起。“别求他,萧伯伯帮你去救那小桃花。”
“贤弟,你这……”
“这啥?真格老子地!谁要敢拦老子,老子将他劈成两半,管他奶奶什么贤不贤弟!”
萧王和他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护着阙彦生,他们走一步,人群便退一步,大家面面相觑全望向阙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爷?”侍卫们束手无策地问。
阙王看着儿子脸上那两行血,一时之间不由得声也紧了,泪也湿了。他缓缓一挥手,仰天涩涩一笑道:“罢了……就让他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