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明皇朝,万历九年。
幽暗的宫影,投射在铺着白石的地面上。稀疏的灯火,掌握在夜巡士兵的手里。
“熄灯了!”
远处传来铜锣的声音,通知各宫各院,合该是熄灯就寝的时候。
蓦地,只见紫禁城内三宫六院皆吹熄了灯火,除了皇上歇息的乾清宫外,无一例外。
“今儿个不晓得是哪位嫔妃伺候皇上?”
狭长的东一街传来小太监们的窃窃私语声。
“听说是祈贵妃。”
“又是她?”
“是呀,看样子皇上老儿是迷上她了。”
“那敢情不?只是乾清宫就在坤宁宫的对面,我看皇后她可要气死了。”坤宁宫是皇后住的地方,和皇帝的住所仅隔一个平台相望。
“嘘,别说得这么大声,当心被人听见。”
提着灯笼巡视的小太监们,嘴里比手里还忙,谈论是非的同时亦不忘四处巡走,以免被比他们位阶更高的太监捉到。
“毕竟皇上今年才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随着太监远去的脚步,他们口中的是非也越离越远,还给皇宫应有的清静。
皎洁的月光,穿透云层照耀在紫禁城三大殿的琉璃瓦上,反射出粼粼波光。太和、中和、保和三座大殿,在月光的指引下,散发出不凡气势。三座大殿建置在同一座高台,台基高达好几十尺,上下分三层,每层都是须弥座形式。四周围以白玉石栏杆,栏杆上有望住头,下有吐水的螭首,每根望柱头上都雕有装饰。
太和殿前的台基上,陈列着铜龟、铜鹤、口晷和嘉量。龟、鹤山铜铸成,腹中空,背上有活盖,每当太和殿上举行大典时,会在龟鹤腹中燃烧松香、沉香的香料,香烟自龟鹤口中吐出,加上陈列在三台上的十多个铜香炉所点燃的烟雾缭绕天空,大大增添了典礼的神圣气氛,也象征着皇朝江山的永固和兴盛。
然则,在这气势雄伟、门禁森严的大殿屋顶上,却有一抹黑影掠过!
只见这抹黑影,从头包裹到脚清一色都是黑色,在夜幕的掩盖下横越过三大殿的屋脊,直往紫禁城的后寝飞奔而去。
紫禁城的后寝,筑有后王宫、东六宫和西六宫,位于后王宫正中央的乾清宫是皇帝居住的地方,而这抹黑影此刻正翻越饰有琉璃瓦画的经影,悄悄潜入皇帝的寝室。
“啊、啊!”
身穿黑衣的侵入者,前脚才跨入皇宫,耳边立刻传来淫声浪语,紧接着撞见一个赤裸屁股左右窜动。
对于这突来的一幕,黑衣人不好现场表示意见,也不便当场拆穿床上女人的呻吟有多假,他家养的母狗叫得都比她带劲多了。
“好棒哦,皇上,啊、啊——”
随便找来一团纸片塞住耳朵,黑衣人懒得再听那女人假装高潮,何况她的腿粗得跟萝卜一样难看。
还是赶快办正事才要紧。
黑衣人无声地吹了一声口哨,宛如两潭泓水的眼眸一瞄,黄花梨镂雕龙纹衣架上果然挂着他想要的东西。
黄花梨木制的衣架上,正挂着一件明黄色的龙袍。明黄缎地上绣饰蒂形过肩龙,即二面龙。一头在前胸,尾通过左肩到右肩,一头在后背,尾通过右肩到左肩。龙纹中间饰着“百花撵龙”的图案,方补以缗线袖斗牛,缀补于袍料上,缉线用硬如铁丝般强韧的包梗线,以细密的针线钉绣成花纹图案,形成如串米珠般闪亮的外观。
这是一件做工精细、价值连城的龙袍,要是弄丢了这么一件宝物,任谁都会心疼,皇帝老爷也不例外。
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下挂在衣架上的龙袍,临去前黑衣人看了床上正在办事的男女一眼,正想转身之际,一个顽皮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
他扬起嘴角,走到桌案,随手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写下几个大字,然后连同这张纸和某一样东西,放回黄梨木制衣架上。
隔日,乾清宫里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是彻天响的怒吼。
“马上给我发布命令下去,要各级各府的捕快全员发动找龙袍,谁能先找到这件龙袍,有赏!”
皇帝老爷此话既出,下级官员莫不捧着圣谕到处分发去。
原来万历皇帝最喜欢的一件龙袍偷了,非但如此,偷龙袍的人还过分地窥探他的房事,留下一张足以呕死人的字条。
龙袍我拿走了,有本事来找。另外,床上女人的叫声很假,还有,皇帝老爷您的屁股真难看。
看不下去的窃贼留
气死皇帝他老人家。
第一章
“甄家有个甄相思,贾家有个贾怀念。甄相思啊,贾怀念!不知谁真,谁假?”
恶劣的顺口溜,从一群孩童的口中像打弹珠一样打出来,砰一声打中甄相思的家口。
“去死啦,谁敢再照着念一次,我一定揍到你爹娘都认不出你来!”年仅七岁大的甄相思,原本在屋里扫地,冷不防听见这串话,立刻带着扫把从屋子里冲出来,找那群孩子们算帐。
“快逃!”
那群孩子显然早就习惯这类突击,马上一哄而散跑得不见半个人影。
“臭家伙。给我逮到是谁造的谣,我一定扒了他一层皮。”
甄相思指天咒地的发誓。
可不要看她小哟,她可早熟得很,什么骂人的话都会。她娘早死,她爹又是衙门里头的捕快,她三岁起就跟着她爹在衙门里混,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她都见过,有些和她爹交情深一点的犯人,还会给她糖吃呢!
“相思,你一个女孩子家,嘴巴就不能放干净点吗?唉!”
甄相思的老爹正从衙门里回家,才一踏进巷口,就瞧见自己的女儿拿了把扫把耍大刀,吓跑一群天真的孩童,不禁叹声连连。
“去,跟他们那群人渣客气什么?”甄相思随便耍了几下,但见又大又长的扫把立刻像只听话的小狗一样,在她的指尖之间成为绕指柔。
甄老爹看了很感动,她的武功练得很好,但如果她的品德有她武功的一半,那就更好了。
“那些小孩子还小,不能称为人渣。”甄相思的爹拍拍女儿的头依着女儿进屋,甄相思跟进去,嘴里不忘辩解。
“他们一点都不小,已经很会欺侮人了。”她抱怨。“你知道他们还做了一首很差劲的顺口溜嘲笑相思吗?”要不然她也不会打人。
“真的啊!”她爹看起来很意外。“怎么念?”
“甄家有个甄相思,贾家有个贾怀念。甄相恩啊,贾怀念!不知谁真,谁假?”
甄相思很实的把刚刚听见的顺口溜再念一遍,结果惹来爹爹的大笑。
“哈哈哈……”
她爹笑得乐不可支,甄相思却气到脸红。
“爹,这有什么好笑的?”她都笑不出来,只想打人。
“相思啊相思,依我听,这顺口溜也没什么不好的嘛,干嘛这么生气?”眼看着女儿当场就要拿扫把打他,甄相思的爹只好止住笑意,歪着嘴角问道。
“我当然生气了。”爹的嘴角抽筋不成?“你帮我取这个名字,已经让我羞愧到快抬不起头来。偏偏隔壁又住了一个姓贾的家伙,还叫贾怀念,教我以后怎么做人?”两家若相隔遥远也就算了,谁知道好死不死的又住在隔壁,难怪爱嚼舌根的人要说闲话。
“那你去叫他搬家呀!”甄相思的爹很了解他这个女儿。
“你既然不喜欢跟怀念住在隔壁,干脆叫怀念搬到别的地方去,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光念给他这个可怜的老光棍听,有什么用。
“谁要跟他说话?”甄相思对她父亲的提议显然根不爽。
“我才不要跟那朵小菊花说话呢!”文文弱弱,没个男人样。
“小菊花?”正在吞茶的甄老爹喷得满身茶。“你、你干什么给怀念取这个外号,难听死了!”不光难听,简直是伤害他的男性自尊。
“我觉得我这外号取得很好啊,你见过哪个八岁大的男生头上成天插着一朵小菊花的?”甄相思反驳。“每次我看见他,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卷着衣服扭扭捏捏,恶心死了!”
这倒是。
唉声叹气把茶杯中的茶喝完,甄老爹只想说一句话:要是他们两人的性别能够互换,那就太好了。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相思的娘早死,他又没心思续弦,只得放任她到处野,变成一个人人惧怕的小魔头;而怀念的处境正好相反,他爹死得早,他们孤儿寡母,要生存本来已经很不容易,再加上他娘神经脆弱,保护他过度,最近更精神错乱到把他当女孩子装扮,成天在他头上插满各色的雏菊,说是怀念他父亲。
唉,看样子天下痴情种也不只他一个啊!他因为过度想念相思的母亲,才给相思取了个这么传神的名字,怀念她母亲亦然,只是没想到加上彼此的姓氏,反而成了道地的笑话,实在是始料未及,可悲、可叹啊……
“爹,我正在跟你抱怨,你干嘛擦泪水啊?”甄相思发誓她迟早有一天会被她这个脱线的爹爹气死,他的脑中永远想着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