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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想借机报仇没错。

  静站在震府侧门不远处隐蔽的一隅,震玉双目含冰似的看着里头熙来人往的一派热络景象,一座座朝中高官大臣亲笔所提的匾额,由下人一一扛进了府内的厅堂,就连大门上昔日圣上亲赐的震相府这三字,也改由御笔亲提的翟相府所代替。 

  袖中的刀刃清凉凉地贴着她的细腕,她默不作声,趁着府中之人繁忙、翟庆亲自来到府门外欢迎贵客之际,正想一口气冲出行刺翟庆个措手不及,冷不防的,一双冷冰的大掌,一手掩住她的口鼻,一手揽紧她的腰肢,将她给拖拉至暗处里。

  遭人一把揪住的震玉,奋力地想挣脱,此时,一道熟悉的男音,却淡淡地自她的头顶上罩了下来,让她认出了他。

  “别动。”飞快赶来的殒星边说边将她拖到府后的小巷里。

  “放手……”眼看着就将错失这次的机会,震玉怎么想就怎么不甘心。

  他用力扳过她的身子,试着压下浑身冲动的她。

  “你找死吗?”众目睽睽之下行刺朝庭命官?运气好的话,她或许可以杀了翟庆,但她同样也会逃不过死罪,运气不好的话,她可能连翟庆的衣角都还没碰到,恐就已被大卸八块。

  她紧咬着唇,恨意让眸子都发亮了,“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错过让你被绑上刑台的机会?”他哼了哼,不理会她的反对,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得越离越远。

  “就算是玉石俱焚,我也要试!”震玉想扯开他的钳制,虽明知他是出于善意不要她枉死,可她胸口里的那腔愤火,却不能就这样被随着亲人被埋落黄泉。

  因她高吭的嚷声,府边四处的巷子里的人们,纷纷好奇地回首探看,殒星敏锐地察觉后,陡地将她往怀里一带,低首密密封住她的红唇。

  她怔在他那带着凉意的双唇里,水眸张得大大的,像是没有焦距,一抹淡凉的味道,似是涓涓细流,悄悄地渗透她的心房,复仇之火的温度一下子降了,那么快、那么措手不及,连她也觉得意外。

  在耳边又传来脚步声时,殒星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里,以眼催眠着她的,促她闭上眸,在她会意地合上水眸后,他也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眸。

  有多久了?他有多久没有这么吻过一个女子了?他几乎都忘了,所谓的女人,不但有血有肉,还有着不盈一抱香馥馥的娇躯,她那浅促的呼息声,绕在耳畔,像是漠地里七弦琴短促的音调,淡淡缭绕在鼻梢的芳靡香气……

  不,在她身上,是种浴沐在雨夜里的百合香,每每想起一身素衣站在雨中的她,他总忍不住会想起,那雨中空谷中孤零零的百合。在他的眼底,她是一株百合的化身,那么孤独,却又坚强。直到见到这番厮磨情景的人们,都嘲弄地挥手而去时,殒星才释放四片密合交酌的唇,在松开手时,不知怎的,手心依旧恋恋,似乎是不想那么快地放开她。

  喉际,有些焦渴,他深吸了几口气,清了清嗓子后,才微弯下了高大的身躯,低声向她解释。

  “我不是想轻薄你。”那时,他真的没想那么多。

  “我知道。”淡淡的绯红仍在震玉的颊上徘徊,她别过头去,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后转身又迈开了步子。

  “听我的,不要。”以为她不肯放弃的殒星,忙不迭地捉住她的皓腕。

  震玉缓缓回眸,“你会放开我让我去吗?”再被他阻拦下去,翟庆就要迎客进府了,到时,她也将失去这回的良机。

  “不会。”她的固执点燃了他眼底的执拗,“别忘了,你的这条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我可不允许你再度糟踏它。”

  她的命是他的?震玉屏着气息,因他这句话,仿佛心灵深处某个不易被察觉的角落被他探进了。

  他这双黑如深水的眼眸看见了吗?他是否看见了她的极力想要掩藏的……

  “走吧。”不想再让她又改弦易辙,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披在身后的素绸盖至她的头上,以免她会被人认出她的模样,再挽起她的手带着她离开小巷。

  震玉甚觉可惜,“可是……”

  “会有机会的。”他低声地安抚,来到大街上扬手为他们顾来了一辆车。

  但两脚一站定在大街上,震玉立即紧张地握住他的掌心,他微微一怔,马上明白她在担心些什么,他刻意一手握住她的腰肢,将她揽靠至自己的怀中,在过往的行人眼里,他们并没有令人起疑,最多不过是对春日结伴出游的恩爱小夫妻罢了。

  双双坐上车后,震玉便合上眼倒靠在车窗上,殒星伸手探向她的额际,才发现她烫热得吓人。

  “你到底在那站了多久?”她该不会是趁他睡着之后就去丞相府了吧?

  “我不知道……”她费力地摇首,感觉自己绷了一日的身心,在一见到他后,就像初时与他相见时一样,随即就会因他而安心下来。

  “靠着我。”殒星一掌将她的额际按进自己的肩窝里,她颤动了一下,他忍不住皱眉,“很冷吗?”

  然而她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她紧合着眼帘,“好温暖……”

  他的剑眉高高地耸起,“温暖?”他的人是死的,血是冷的,而她却说……温暖?

  “嗯,你好温暖。”震玉在他的怀中稍稍地伸展了一下四肢,因为疲累,故而没工夫去忌讳所谓的避不避嫌,径自在他的怀中找着了舒适的姿势。

  好奇怪,为什么每每在他的面前,即使她自认自己够坚强,可却总会在他的眼下找着她不愿承认的脆弱?只要一靠近他,她就不得不去承认,其实她是那么的害怕独自一人留在这世上。

  从来没和人贴得这么亲近过,从来,没有任人这般亲呢过,震玉轻轻用颊偎着他凉凉的颈间。不知为何,他的身体明明就是冷的,可是她却觉得温暖,而且那份暖意,是打心底的让她感觉自己又再度活了起来,是让她那么深刻地眷恋着。她将脸庞埋进他的肩窝里,深深吸嗅着他的气味。

  家破人亡的初时,在极度孤寂害怕之余,她曾想过,无论是谁都好,是谁都可以,只要有人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拥抱着她、愿意提供一片宽肩让她倚靠,那么她便能够在这个人世继续走下去,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让她知道她不是孤单的就好了。

  可是现在,她却只希望能够伴在她身边的,不是人也不是其他,而是他这只鬼,因为他身上,有着和她相同的味道,都是那深入骨髓的孤寂之味,她总会在他身上嗅到黄沙、暖阳的气息,仿佛只要沉沉地倚向他,她就会被一片能够不计较她的前尘往事、过去未来的沙漠给包容着,只要像这般栖息在他的肩上,她便可将她所背负的,暂且卸下。

  在寂静的车厢中,她幽幽地睁开眼。

  “你是怎么死的?”他能够提供他的肩膀,那她呢?她是否能够也为他分担一些?

  “大概是遭掏心而死的吧。”殒星的眼眸蒙上层灰败的光影,在说这话时,他的心中空洞洞的,像是探不着底的黑暗深渊。

  震玉微微扬起头来,“你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他不是带着仇恨才回到阳间的吗?怎会不记得?

  “不清楚。”他无奈地摇首,“有许多留在人间时的记忆我都记不得了。”

  “死亡,很可怕吗?”侧首凝视着他眼眉间的那份幽影,她淡淡地再问。

  “不清楚。”记忆的拼盘仍未凑齐,面对这类的问题,他还是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她顿了顿,“死后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个,他总读知道了吧?

  殒星马上明白过来,“你想问你的亲人?”

  “嗯。”

  他的眼神显得悠然恻远,“阴间,是个跟阳间一样的世界,有白日,也有黑夜,有生,也有死。每个人在那儿都有每个人各自的归处,我不知你的亲人将会在阴间的何处。”

  “那么,他们会过得好吗?”她伸出手,悄悄地捉住他的衣角。

  殒星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倘若他们在人间无罪无过,应当是能过得不错的。”

  “你呢?你在阴间时过得好吗?”她仰起螓首,关心地看进他朦胧深邃的眼底。

  他的身体明显地绷紧了,不一会儿,又缓慢地放松下来。

  “不怎么好。”他想了一会,而后决定据实以告,“我被判了千年孤牢之刑。”

  在进孤牢前,他的心就已被埋在人间,他的情,则被葬在血与泪交织的记忆里,可又无法还阳再活一回,去让他弄清楚他究竟是犯了什么罪,才招致了这种下场,但,苍天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日夜孤坐在独囚他一人的牢里,岁月无止无尽,无伴无语,在那个地方待久了,他几乎都要忘了,他曾是个人,也曾有过喜怒哀乐,他不是石做的,不是孤牢里无言而沉默的石头,或是不会伤心不会回忆的鬼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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