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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冷冷直述,“他会举荐震相,是因他自知他在朝中不得人心,朝中同僚们倾向震相的人太多了,他若是想登上丞相一位,就只有想法子先除掉震相。”

  重重迷网自她的天顶撒了下来,围困住她,令她跌跌撞撞的怎么也走不出来。

  “我不懂……”以往她所见所知的,只是一幅简单明白的白纸,而今却像遭人泼了黑墨般,澄净的天地乌乱成一团,她看不清。

  “你还看不出来吗?”痊夏两手握紧她的肩头,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翟庆先是将震大人推上丞相之位,而后伺机再以荧惑守心一事,借由圣上之手除去敌人,如此一来,翟庆不但除去了在朝中视为水火的心腹大患,还可顺理又成章的一并接受丞相之缺当朝为相!”

  团团黑雾被驱散去,震玉的天地霎时澄明了起来。

  无法光明正大地在朝中胜过她爹,无法夺得丞相之位,便先埋伏、先设局,举荐她爹为丞相后,再伺机等待,直至时机成熟了,便借荧惑守心之事除去敌人,此番杀人,不带一丝痕迹,他的两袖,甚至没沾上半分血迹。

  他好歹毒的心肠。 

  无边的恨意,像是穷凶恶极的魍魉恶兽,一下被紧束的胸腔放出来,紧紧依附在她的身上,她咬紧唇瓣,止不住一身的哆嗦。

  她愤怒得连声音里都带着颤意。

  “告诉我……占侯真正的死因是什么?”现在,她什么都不相信了,那些被掩盖在手段下的真相,才是她此刻想知道的部份。

  “是鸩杀。”痊夏两手紧紧握成拳,“翟庆怕捏造荧惑守心一事会败露,所以就派人暗地里毒死了侯爷,他还毒死了侯爷全家……”

  澎湃裂岸的怒涛一波波地拍岸,盛怒之余,为自己枉死的亲爹,震玉心疼如绞,她咬紧牙关,愤愤地抬起头,心火化为一股股的动力,推动她的双脚前行,她转身踏出步伐,走得甚急甚快。

  “你要上哪?”痊夏三步作两步地追上她,大感不妙地伸手将她拦下。

  她直视着他,“我要回京。”

  “你不能回京!”痊夏大声地反对,“我大老远地追来,就是因侯爷不希望你回京再为震家多添一道冤魂!”

  “我不回京谁来告诉圣上真相?”震玉紧咬着唇,用力得连唇瓣都渗出些许血丝。

  “就算你说的是真相,又有谁会信?”他苍凉地问,问得比她还要无助。

  因事实逐一被揭开,仇痛一扣接一扣而来,使得她盲目之余不得不承认,她真没想到那么多。

  见她有所领悟了,他又续道:“震相一死,翟庆就是新相,在新相的手掌心底下,真相会存在吗?谁又会信你这一个待罪之人?你若是回京,翟庆头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你!”

  “我不信翟庆可以一手遮天……”震玉轻轻摇首,在她唇边的喃喃之声,像是想要说服她自己。

  “听我的,把你知道的忘掉,别去想翻案或是洗刷些什么,那只是痴人说梦,都只是于事无补。”他急于想阻止她铸下大错,苦口婆心地劝,“更何况圣上早已下诏要缉拿震氏一族,你不能在此时自投罗网!”

  她却酸楚地笑了,“就是因为知道圣上要拿我震家,所以我更该回去。”

  “别回去了,震府……已是一座空宅了。”痊夏再把她离京后所不知的一切说出来,好借此打消她的心意。

  “我知道,二娘他们已经先避祸出京了,他们就跟在我的身后,他们很快就会追上——”她没忘记在临走前二娘的交代,可痊夏却冷酷地戳破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们不会来的。”

  寒意瞬间泛过她全身,“你说什么?”

  “在你离城的那日……”他不忍地别过头去,“御林军就已奉命抄家并将震府所有人都捉拿到案。”

  他们没有逃出来?就只有她一人及时获救?恐惧密密麻麻地笼罩住她,仿佛她是个即将溺毙的人。

  “圣上……想拿他们怎么办?”不会的,应该不会的……二娘他们不会像爹一样……

  “圣上已下诏择定行刑之日,再过几日就……”他顿了顿,最终,还是硬将话尾吐出,“就将震氏一族们送至京外西郊法场伏法。”

  “我要回去,我要回京……”震玉甚至没将他的话听完,急切地转身欲跑。

  痊夏用力揪着她的手臂,“你不能回去,你一去就死定了!”

  “放手,我要救二娘他们……”她奋力想挣开,一颗心紧紧悬在那些就将被推入死亡囚牢里的亲人身上,她不允许命运这般拨弄她和她的亲人。

  “你救不回他们的!”明知不能为而为,这跟去送命有什么不同?

  “就算救不回他们,我也不苟且偷生,要死,我们全家人也要死在一块!”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就这样失去了他们,那么孑然一身的她,还能剩下些什么?她不要独活。

  “震姑娘!”

  遭她挣脱的痊夏没来得及拉住她,只能在她身后放声大嘱,但他的喊声却蓦然中断,只因他见她跑得太急,以致不慎撞上了与她同一方向往前走的男人,在遭她不经意的一撞后,那名一袭黑衣的男子停顿了一下脚步,不久,又继续前行。

  望着与震玉擦身而过的那名男子,痊夏不知怎的,一股恶寒自他的脚底窜至他的头皮,当他在斜阳下清楚了那名男子的身影后,他用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并且止不住一身的狂颤。

  那男人,没有影子。

  ¢¢¢¢¢¢

  春日守信如期,一如以往翩翩降临人间大地,暖阳一照,整座京兆沉浸在浓郁的百花香气中,扶柳绿映十里水波、游人如织,这年的春日,水波被鲜柳透映得特别鲜绿,水面上,点点染映了数不尽的百彩花色,远望过去,河道的水面,就像是一张巧织娘精心织就的彩锦。

  河岸边,某座高朋满座、食客如织的饭堂里,在这日近正午的叫分,掀起了丝丝的凉意。

  这阵寒冷的气息,来自于饭堂的角落,那名头戴乌纱罩帽,手心一柄造形不似中原长刀的男子。

  “客倌。”跑堂边为他擦净桌面,边热络地招呼着他,“您要点些什么?”

  “水。”殒星搁下了手边的长刀,隔着罩住脸庞的乌纱对他开口。

  “水?”他脸上职业式的笑容当场僵住。

  “水,清水。”

  跑堂脸上的笑意就快挂不住了,“就只要水?您不多点几道小菜或是充饥的——”

  “我只要一壶水。”殒星扬起头,微微掀开纱巾一隅,一双冰眸直视进他的眼底。

  “马上来、马上来……”被他一瞧,浑身上下不自觉泛过一阵冷颤的跑堂,当下也不敢再为老板多揽些生意,慌慌张张地退离他的席间。

  不久过后,他所要的清水送至他的桌上,他微微揭开乌纱一隅,低首俯看着碗里的清水。

  明透的水色,看来是如此清凉解渴,他举碗一饮而尽,感觉凉凉的汁液顺着喉一路滑下,润泽了干涸的喉际,但不过多久,那份焦渴的难以忍受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些年来,他不曾感到饥饿过,他总是觉得口渴,喉际干燥得如野火燎原,即使他来到人间后不断喝下大量的清水,试图镇压下那份无法摆脱的渴切,却仍是止不了他的渴。

  每一回饮水入喉,好似总是在提醒着他是鬼的身分,虽说,鬼后已向佛借寿以让他回返人间,让他有了人的形体,不只是看来与常人无异,也能自在地在阳光下行走,生活也能与常人无多少差别,但骨子里,他仍是一只鬼终究不是人,而且,他能以这形态停留在阳间也只能维持百日。

  这样就很够了,他并不贪心,对他来说百日就足够了,这应当够他为鬼后找着暗响,并有充裕的时间去找出他的仇人。

  回阳前,鬼后特意为他找来了当年他辞世时,手上所握的那一柄陪他征战过无数沙场的长刀,同时也携来了他将在阳间所需的一切,好让他能安稳地在阳间寻人,在前往暗响可能被带至的京兆前,他先走了一趟他记忆的沉淀之处,那个,消失在大漠里的国度。

  站在故国的遗迹上,刮人脸的风儿带着黄沙,吹起了他一地的乡愁,漠地蒸腾的炙人热气,冉冉腾升在大漠里,摇曳朦胧地构筑起一座虚无的海市蜃楼。他怔怔地看着那座飘浮在遥远黄沙上的回忆,感觉当年记忆中的一切,仿佛因此而重生了。

  昔时,这里有一座繁华美丽的国都,星罗密布有如棋盘的街道上,聚集了南来北往的,旅客云集的大都里,葡萄美酒、骆驼商队、小贩手里晶透无瑕的玉石、如云出岫的织锦……在市集上交织成一振富庶热闹的荣景。在大都的城外,等待他出征号令的护都军旅正在纷纷提刀上马,当号令万兵的他抬首看向城楼时,南阳王准备目送他离去,在南阳王的身畔,呼兰公主正抿着唇对他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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