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吧?”欧银册已经习惯她每回和她母亲讲话的方式,只是这回比较不孝,吼出声来,以前都是闷在心里,电话挂了之后才发作。
她气到最高点,连舌头都不听使唤,结巴地像头一次说话。“那家伙……真……的……是……密……斯 ……特……馒……头……”天啊,她居然被母亲传染了那口破烂英文。
“哇,你的英文好难听啊!”欧银珊撇撇嘴嫌弃着。
她直想一头撞墙,看能不能变得聪明伶俐一点。
边城走了过来,一掌拍在桌上,惊醒了她们两人。
啪!“芝缦,全国的报纸都拿Mr. mento的访台新闻做头版,为何只有我们不知道——”他的声音是发自丹田,所以绵延而够劲。
“他来台湾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她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边城推开欧银珊,站到她面前来。“那你为何没向我报告——”
她从来没看过温和的边城发这么大火,其他的同事不是赶紧回位坐好假装写稿,就是快步走出办公室,避风头去了。
突然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边城。
“我一直“暗杠”这条新闻,无非是想留给你做独家,你却——”边城霎时猛叹口气。“太让我失望了!”
她是愧对边城,压低了头,无颜面对他的厚爱照顾;忽然又抬起头来,精神振奋地说:“我现在马上去找他做独家的“人物专访”。”
“别再让我失望了!”边城的声宣送走她,听进黎芝缦耳里,有如燕王送走荆轲时的风萧萧之意。“芝缦,加油!”
所谓士为知已死,她会成功的,因为她比荆轲聪明。
“把版面空出来留给我。”她很有自信地回头告诉边城,心里却不断地咒骂那个死“馒头”,因为她真的被说中了。
她的确后悔了,不该赶走独家新闻啊。
* * *
五星级的饭店lobby里,挤满了想要采访Mr. Mento的媒体记者,个个却不得其门而入,只好在楼下苦苦等候着。
只有她一人在保全人员的带领之下,顺利走进总统套房里,再次见到那个被她赶走的独家新闻。
“Mr. Mento,黎小姐来了。”保全人员关起大门,自动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她站在门旁,好奇地打量站在一大扇防弹落地窗旁的男人,身穿剪裁精致的小领西装,衬出他高挑挺拔的身材。
内心暗自惊呼,却不敢声张。哇,梦中的白马王子现身了!
“你真的是Mr. Mento?”至今她仍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跟那个来探亲的“耸芭仔”是同一人。
他手里捻着一根雪茄,是巴西出产的,味道浓烈得呛人。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他斜侧过半边脸来,眼角透出一股冷漠,眼睫一扫,瞄到那一双熟悉的Nike球鞋,眉头皱了一下。“在你跟我去纽约之前,得先帮你换掉那一身女扮男装的衣服。”他记得流苏从来不穿球鞋的。
“喂,你别太过分了!不告诉我真实身份也就罢了,干么还损我女扮男装。”她只不过是头戴棒球帽,身穿T恤牛仔裤,再配上那双轻便舒适的球鞋而已,哪里有女扮男装,一点也不懂得欣赏健康型的美女。
他扬起手来轻拍两声,突然冒出两位穿着时髦的女人,忙着在她身上量胸量腰的,东摸西摸的。
“喂,你们在干什么?救命啊,我怕痒呀!嘻…… 哈……”她最怕人家乱摸她的身体了。
他从拿皮夹里拿出一张相片来,吩咐服装设计师和造型设计师。“把她变成这样,三个小时之后我要带她飞回美国。”
黎芝缦抗议了,指着管星野骂道:“你神经病啊!谁要跟你去美国。”她的粗话一出,旁边两位过度包装的精装美女马上咋舌,不敢相信这个穿着毫无品味的粗鲁女人,居然出口骂她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神经病”,而他只不过要把她打扮成美丽的白雪公主,然后带她去美国,那是多少女人的梦想,而她居然还不要。
“你一定是疯了!”两位设计师不约而同地谴责她。
“你们才疯了!”她用力挣脱掉两位设计师,转身怒责管星野。“我不会任你摆布的。”她非常有气魄地走向大门。
他慢慢地转过来一张冷酷如严冬的神情。“我劝你,最好别跟你的“独家新闻”作对。”
黎芝缦那只踩出总统套房大门的脚步停在空中,僵了几秒钟。
“你到底想怎样?”她觉得此刻的他,和前两天的他截然不同,冷冷的,像故意要惹怒她,和她保持距离。
“我想借你的脸!”
“借脸?我只听过变脸!”她以为他在开玩笑呢!
“事成之后,我会补你一条独家新闻的。”事情发展成这样,只能当做交易了,不能掺杂私人感情,否则一付出恐怕就难再收回了。
她有点犹豫、但是一想到出门前边城的打气及盼望,她不能再让边城失望,也不能让报社闹“独漏新闻”的糗,为了扳回面子、为了独家新闻地决定豁出去了。
“先讲好,我只卖脸不卖身喔!”这是她的敬业精神,也是让步的最底线了。
他突然瞪大眼,瞅着她,大声喝道:“我也不准你卖身!”极力掩藏的感情,还是不小心泄漏了几许。
黎芝缦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喝声吓得一惊,虽然话里是好意的保护,但却也霸道得令人无法消受。
知道自己吓到了她,管星野的眼神收敛起锐利,逐渐迷蒙恍如他不定的心情。此次带她回美国,无非是为了大哥的病,怎会强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呢,这个笨女人真是迟钝,还是读不到他的心意,咳,该怪他隐藏得太成功吧。只是心里难免怀着隐忧,万一老哥真的把她当作流苏了,该怎么办?历史再重演吗?届时他还能再压抑自己的感情吗?
“我要打个电话。”她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人。
管里野不置可否。“三个小时后,我会来接你。” 走进另一间房。
她先打电话回报社,向边城报告一切事情,再打回乡下老家。
“妈,我要去美国一趟,小杰恐怕得麻烦你上来照顾几天。”她实在不想劳累母亲那把老骨头南北奔波。
妈在电话那头却兴奋地一口答应。“是跟那个“密斯特馒头”一起去吧?”
“除了那个痞子还有谁?”她突然想到相片里的女孩。“妈,有一女孩叫白流苏,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我跟她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妈先前高亢的语气忽然降到冰点,沉思了片刻。
“妈,你怎么了?”
一声长叹。““妹妹”,你去美国应该会见到一位白先生,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嗯。”她没再多说。自她懂事以来,母亲总是乐观开朗,很少叹气,母亲一定有难言之隐。
“还有,帮我向那位白先生转达一句话,“有空回来台湾看故人”。”母亲似乎酝酿很久才说出口。
故人是谁?母亲吗?她怎么不知道在乡下窝了二十几年的母亲,居然有老朋友在美国?
“黎小姐,时间不多了。”设计师等得不耐烦开始催她。
也许去一趟美国,所有的谜底都会解开吧。
* * *
一走出美国甘乃迪机场,一辆加长型的黑色凯迪拉克早已等在那儿接他们,管星野吩咐驾驶。“直接去医院。”
途中,管星野不断地叮咛她关于流苏和老哥之间的感情细节,有几回乘着她低头在看流苏照片的时候,偷偷地流露真情,注视着她,几乎忘了下面要说的话。
“那个流苏真的是我的双胞胎姊姊?”她手里拿着流苏的相片,心里仍无法置信,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存在。
他忘了回答,眼眸锁住她线条灵秀的侧面,看得出神。直到她抬起头来,天真地追问,两人的视线对撞出火花,他才紧急收回余光,心慌地抛向车窗外。
“嗯,你现在这样子好像复活的流苏。”他的目光再度转回来,少了情意,多了故做冷漠的旁观者。“还记得我在重庆第一次见到你时的表情吗?”
她当然记得,他的鞋子挨了她的痰,本来气得鬼叫的,一见到她的脸整个人都僵住。
“对啊,你那时候好像见了鬼似的。”她嘲弄他当时的反应。“可惜,没机会见她一面。”心里油然而升的一股哀凉,从来不曾想过她会有个姊姊,不料才知道,却为时已晚了,还来不及高兴就又被夺走的失落感。
“你如果认识她,一定也会很喜欢她的,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他的表情很错综复杂。
她、她、她,满嘴的她,听到管星野称赞别的女孩,即使是自己从未谋面的姊姊,黎芝缦还是有点吃味。
“我看,喜欢流苏的不只你哥哥一个人而已吧?” 她狡黠的问话里带着浓浓的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