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威看了下女儿,有些无奈于她的直爽性子。幸好这是在自己府中,且四下皆是 信得过、不会到处嚼舌根的人,否则这等话一传出去,那后果不堪设想呐!
“你啊,”他既无奈又因为宠溺而无法自责备的苦笑著。“将来不找个有利的后盾倚靠,你这直性子迟早惹祸!”
“后盾!”沐荑爽朗的开著玩笑,“那找个皇亲国戚嫁算了。这后盾够坚固吧!考虑一下好了。”她头仰得高高的,假意考虑。
唐子威被女儿逗笑了。“你啊!都长那么大了,还是一点女孩家的矜持也没有。” 他笑骂著。
“女孩儿家的矜持?”她向他皱了皱秀挺的鼻子。“我真有的话,那就不是你唐子威的女儿喽!”
“把罪过全往我身上推了。”他笑著摇头。
他养了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好像打从她们三人能把话说全后,他这为人父的地位就一直往下落。
这也不知是福亦是祸呢?
笑声方歇,她想起方才的问话。“爹,您还没告诉女儿,刘知府那贪官到咱们家干啥呢!”上一回刘运国的女儿到绣坊里邀绣作,因为她态度欠佳,一会儿嫌绣坊门面小 ,小家子气,一会儿又嫌绣作太贵……反正她在发表一阵认为绣坊一无是处的批评后, 又拿出一张不知道打哪儿来,丑不拉叽的图样要她照著绣。
结果当然是被她一口回绝。那种图稿绣得出好绣作,她江南第一绣才的美名就拱手让人,那跋扈千金根本是来找碴的。
闽南俗谚说,歹竹出好笋。他们刘家真是歹竹出烂笋!竹头烂了,长不出峥嵘向上的美竹。
那知府贪官不会是为了他女儿求绣作遭拒的事,来小题大做的吧!
唐子威经女儿这么一问才想起。“对了。沐荑,你把包袱收拾一下,打明儿个起, 你暂且搬到刘知府府上暂居。”
沐荑错愕的瞪大眼,“爹爹,发生什么事了?”到贪官家暂住?不会吧!
一想起此事他仍得意的笑著。“沐荑,好事儿呢!”
她怀疑的看著他。“由那贪官口中传来的话,我可不认为会好到哪里去。”没法子 ,成见太深。她一看到那姓刘的就会想到银子,一想到银子就想到“贪”字。
“这回是好事!”他喜孜孜的说。“据说太后极喜欢江南绣品,有位小王爷特地为此事南下,打算求幅上等绣作,作为太后寿辰的贺礼呢!”
他看了女儿一眼,其实他早知道刘知府会找上门求绣画,因为……不过有些事似乎不太适合现在点明。
有这样的事儿?沐荑心想。
太后的寿辰贺礼?若能将绣品献给皇太后当寿礼,这的确是很大的光荣。而她已经 许久没接受这么具有挑战性的绣约,这不仅仅会是个荣誉,对绣坊今后的生意更是有著 极大的助益。
沐荑……有些心动了。
“然后呢?”
“小王爷在刘知府的推荐下,想先见识一下你这‘江南第一绣才’的功力。”
他小心慎重的态度表示他对这次寿辰贺礼的看重。“一旦他满意了,你便可以开始 著手绣制寿礼的绣画。”
“那我为什么要住进刘知府家?”若只是要看一个人的绣功,名家只要观看数针就知道了,何须要她住进刘知府府上?又不是赶时间、等绣画。
“那是因为他希望你每绣一日,他就看一日的成果,有不满意的地方立即停针、修 改,如此以达绣品的完美。”
呼!真龟毛!“皇家人果真不好应付!”
“那表示他的看重。”唐子威看著女儿,心中有七、八成的胜算,他家的沐第会接下这笔生意。
她的性子他了解,越是艰难有挑战性的事情,她就越有兴趣。她是那种喜欢从平淡 无奇的生活中找寻刺激的人。
更何况自己的作品若能博得太后的喜爱,此等荣耀是多少擅绣者所追求的,世间又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机会、如此际遇?
“如何?你对这笔生意有什么看法?”唐子威问。
“爹爹想必已经允诺刘知府了,我似乎没有反对的余地呐。”
“你这丫头!”他抚著长须一笑。
好!就去会会这打从北京城来的贵客,看看所谓的小王爷是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和那刘知府一个样儿?若不是……也许可以借机伸张一下她那积郁很久、无处宣泄的正义感,偷偷的在那小王爷面前奏上一奏,让他知道,朝廷在民间养了只又白又肥的特大 米虫,那虫已成妖成精,民间一般的刀剑还砍不死,非得借上皇上御赐的宝剑一用不可 。
不对,她会不会太天真啦?
会和刘知府扯上关系的,想必也不会是啥好东西。
万一她多事的说出刘知府的为非作歹,那小王爷会不会认为她以下犯上的在毁谤那 只大米虫?唔……也不是不可能!这年头就是因为官官相护,才会令皇上不知道民间疾 苦,不是吗?
看来她的正义行动还是得小心行事才行,免得这趟知府行成为没命之行,拿著针线 到“苏州”给阎王补衣裤去了。
唉!做人真难!又……她又为什么生来那么好管闲事呢?
据说多事者命不长的。
***
刘知府府上果真是美轮美奂呐!
瞧瞧这花厅摆设的花用,想必供给数百个灾民吃一个月的白米钱都用不完。
贪官果真是贪官,挪用赈灾用的银两建造如此豪宅,他夜里真的能够睡得安心吗? 沐荑不屑的看著眼前这一室奢华的摆设,在一旁的碧萝则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看著满室金 碧辉煌。
“小姐,好地方呢!”碧萝惊奇的说。她自小长在唐家,唐家虽称不上首富,好歹 也算名府,家中水榭楼台自是少不了,屋中的摆设也称得上讲究,但没这儿那么漂亮。
沐荑打量了下四周,讽刺的说:“地方虽好,可惜‘脏’了些。”她暗指这些都是 用不义之财建造的,可碧萝毕竟听不懂。
“脏?怎么会,这里干净得很,半点灰尘也没有。”说著,她还真用手去抹了下桌 子,“很干净呐。”
有些人的脑袋是装豆腐渣的,不能太期待对方的聪敏程度。碧萝听不懂,沐荑也懒 得解释。
两人正要往下聊时,出现了一个十分不讨人喜欢的人。她长得一双媚人的桃花眼, 正不具善意的往两人身上直看,嗜声叹气的道。
“我当是什么人,一大早就到这儿喧闹扰人呢!原来是巷弄口的绣工啊。”来者正 是刘知府家的千金,刘晓金。
刘晓金别的本事没有,记仇记恨的本事可承自其父,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她怎么也忘不了上一回唐沐荑在绣坊给她难堪那件事。
这下可好了!唐沐荑竟然会住进她家。呵!上苍真是有眼,给了她报仇出气的绝佳 机会,当真天助我也!“喂!你……”碧萝生气的想开口骂人。
沐荑拉住了她,气定神闲的瞧著刘晓金,给了她一个看害虫般的笑容。
“你笑什么?”某些人的笑容著实令人生厌,如眼前这位就是!这蹄子的笑容就是 有法子叫人浑身不舒服。
“我在笑,知府大人也真费事,竟然抬来大轿给绣工坐,请她到府上喧闹扰人。你 们一家人的嗜好当真异于常人!”好歹她也是刘知府请轿子给抬过府的。
绣工?呵!真有趣的名字!她自小玩绣活玩到现在,第一次有人叫她“绣工”。
“你……”
“怎么?你不知道吗?”唐家姑娘的伶牙俐齿可不落人后的。“刘姑娘还真是后知 后觉呐!”没说她“不知不觉”已算是留面子给她了。
与人比美丑要先照照镜子,和人比舌筑,要先看看自己的嘴里开不开得出莲花,而 要和人对哈,也得要先数数自己口中有几颗毒牙。
她自认是没家中妹子,长全一口又白又亮,时时待命咬人的毒牙,可好歹也比常人 多了数颗。所以喽,和她卯上得有些实力才行。
刘晓金没想到在自个儿家还是受辱,她生气的一咬牙,“来啊,把这两名不知打哪 儿来的疯子给我撵出去!”
府中的仆人都知道沐荑主仆是主子请来的,大伙对于小姐下的命令无人遵从,只是 你看我一眼,我回你一眼。
“怎么?你们全聋啦?没听见我的话吗?”刘晓金没了颜面的大吼。“我说,把她 们两人给我撵出去,听到了没有?你们……”
“不是他们聋了,是你疯了!”这女人真无聊!
“你……”刘晓金气得跳脚。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她的话。“金儿,一早吵些什么?”
“爹……”刘晓金暂收了气焰。
其实唐沐荑主仆今天会来这里的事她早知道,只是想给她们个下马威,没想到欺人不成反遭人欺。现在爹爹出现了,这把戏也玩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