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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易盼月好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一条阎罗王执意要拘提的灵魂,在冷傲霜的手中被留住了。 ★ ★ ★

  “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救你吗?”药奴的伤势较稳定以后,曾这么问易盼月。

  “我不知道。”易盼月摇头道。

  他是曾听说过自己曾帮助过无名爷爷,但是他却连一点印象也没有,而他也不认为无名爷爷救他仅止为了“报恩”;隐约中,他总觉得还有什么。

  药奴笑问道:“你看我还能活多久?”

  药奴已经将近七十岁了,练武的身体虽使他比一般人看起来强健一点,但总是个“老人”了,而凡是人都会死的。

  易盼月不明白药奴为何会突然这样问他。他沉思着,考虑该如何回答。

  药奴见状,笑道:“盼月,药奴已经老了。”

  易盼月这才明白,药奴不是真的要问他他还能活多久,而是另外有事情想告诉他,或者托付他。

  “聪明的孩子。”药奴为自己没有看错人感到安慰。在易盼月的身上,有着超乎他年龄的睿智与一种透视的洞悉。

  当年,他初次遇见易盼月时,那一双大而无惧的眼早已证明了一切。

  “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好吗?”药奴娓娓地将当年发生在“百医神宫”的一切全说了出来。

  易盼月蹙着眉,为这样一桩惨无人道的屠杀感到心酸并且忿怒。

  “……她是我最重视的一个人,药奴已经老了,没有办法照顾她一辈子。我救你其实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能够有人替我照顾她。”

  “霜姊看不出来是个需要人家照顾的柔弱女子。”易盼月开玩笑地道。

  药奴误以为易盼月不愿意答应他的要求,忙道:“不管如何,你都得陪伴在她身边,我会把我一身的医学武术都传授给你,等你身体调养好以后──”

  易盼月打断药奴师出无端的担心:“无名爷爷,霜姊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条命是她给的……”

  这天夜里,石室中的一老一少,立下了他们一生一世的誓言。

  易盼月承诺,他将用一辈子来报答冷傲霜的救命之恩。

  待药奴的伤势复元,已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在这三个月当中,易盼月原来瘦弱无比的身躯在刻意的调养下,也逐渐恢复少年应有的健康红润。

  冷傲霜因不喜欢突来的打扰,所以没过多久药奴便带着易盼月下山,化名在边关一带为人行医,久久才回冷傲霜所隐居的碧山头一次。

  扬州的易家也只曾收到易盼月的信,道明他仍平安无恙,但久不曾见他回过场州。

  易家人在遍寻不着的情况下,只好相信易盼月必是遇到了高人异土。

  但无论如何,易盼月没有死去对沈银仙以及所有易家人来说,已是最大的安慰。

  ★ ★ ★

  采全了所需的药草,冷傲霜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就着衣袖擦拭沾上泥土草屑的脸颊。烈日炎炎,她却不急着躲到树荫下避暑,只是背着药篓徐缓地踱着脚步,往断崖的方向走去。

  险峻的峭壁上有一棵古松,几日前风大把树上的鸟巢吹落下来,那时她正好走过断崖下,鸟巢就卡在她头顶的横枝上方。里头有三颗圆滚滚的鸟蛋,鸟巢倾斜得厉害,若再风吹草动一下鸟蛋就会掉下来;她才一个迟疑,反射性地伸出手,一颗鸟蛋就滑到了她手上,另外两颗运气不好掉下地,摔得一片黄澄澄、血肉模糊。

  凝视着手中幸存的一颗鸟蛋,她抬头望着断崖上方唯一的一棵古松。她拿起了头顶上方的鸟巢,将鸟蛋置入其中,轻身一跃,藉着凸出的岩壁使力,再一个飞身,跃上那棵古松,将鸟巢重新安置在原处;又扯下了几条攀附在松上的藤蔓,结结实实地将鸟巢固定住,临走前又放了一株香草在巢穴当中。因为她的味道已经染在巢穴中,成鸟若发现巢内有人的气味,以鸟的习性而言,它们往往会放弃这个巢穴连同巢内的东西。

  她不确定香草的功用有多大,所以她今天才又会到断崖边一探究竟。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但是既然都已经救了,那么就好人做到底吧。

  跃至巢旁的树枝上,她探头看着巢中的情况;出人意外的,哪里还有鸟蛋的踪迹?在鸟巢里的,是一只羽翼尚湿的幼雏,还没开眼呢。她在无意中微扬起唇角,不敢伸手去惊扰它,却被小鸟儿突来的鸣叫声吸引住。只见它伸长了颈子,张着黄黄的大口向她讨食物吃。

  “真丑!”冷傲霜拿了一只树上的小青虫,丢入雏鸟张得半天大的嘴,有效地封住它的口。

  在离开的时候,她仍放了一株香草在巢穴中—才背着药篓子离开。

  采药做什么?当然是配药用的。但是冷傲霜不为人看病,她只研究。每研究一种新的医疗方法,或是发现一种新的药草,她就会把它记录在她的“医方纪要”当中,这本书是她习医十多年来的心得。

  是的,她从很久以前就发誓绝不再为任何人医病。虽然这个誓言曾为药奴和他舍命相救的那个人破例过,但是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冷傲霜有一身绝顶的好轻功,当初之所以能逃过灭门的浩劫,除了药奴舍命护主以外,这身轻功也是重要的助益;不过,她还是喜欢走路。

  “百医神宫”除了过人的医术外,轻功也是一绝,但是当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夜那么深,大部分的人早已鼾声频传;而夜袭者又太多,目的真是要对百医神宫赶尽杀绝。在混乱之中,她是被众人求着离开的……

  她不喜欢使用轻功,也是因为那会让她想起太多哀伤的事情。

  记忆会逐渐变淡没有错,因为人都是健忘的,有时候人的记性甚至还不如一条狗。但是每每忆起,哀痛愁绪却加倍的沉重;而她,也还无法肯定当年血洗百医神宫的究竟是什么人?

  算算年头,也八年了。

  “不准报仇,只要好好地活下去。”长老的话还历历在耳。

  不要报仇?可是,那是三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把愁恨遗忘了吧,不要怨恨。”她的娘亲也这样告诉她。

  忘却愁恨?太难,她做不到,她并不是一个善于遗忘的人。

  谁来告诉她她该怎么效才好?

  冷傲霜停下脚步,握紧拳头,忿恨难耐地奔向一棵路树捶打着树身。

  “谁?!”意识到不熟悉的气息,她猛地转过身来,正好撞进一副温暖的胸膛中。

  易盼月露出一张好看的笑脸,手里笨拙地抓着一捧白海棠。“生辰……”

  “生辰──”两字才出口,他便看见她伤痕累累的双手。

  “你──”

  “是你。”冷傲霜不着痕迹地退开。

  冷傲霜并不惊讶,因为她已经很习惯药奴偶尔会回到这山里头来。好像是从三年前救了易盼月开始,药奴回来时身旁就多了这么一个人。

  想必是药奴回来了。

  “你的手──”易盼月丢下那捧海棠,走上前去想探视她的伤况。

  “不碍事。”冷傲霜转身走向自己的住处,不再理会易盼月。

  她跟他不想有太多的牵扯,即使她曾救过他的命,她也不需要任何感激。

  唉,人情的牵扯只会是一种负担。

  易盼月不再说什么,弯身捞起地上的白海棠,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一走进屋里,冷傲霜就闻到一股极香的荤食味道。药奴从厨房的玄关走了出来,手上还抱了一昙桂花酿;顺着药奴移动的身影看去,桌上摆了形形色色的小菜,还有一只熏鸡,菜色算是十分丰富。

  药奴一看到冷傲霜,笑着忙上前招呼。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难道不清楚吗?”她没笑,脸色冻成了寒霜。

  药奴并不太吃惊冷傲霜的反应。

  他把酒放到桌上后才道:“今天是少主十八岁的生辰。”

  冷傲霜怔愣了一下才大声说:“不对!今天是百医神宫三百人的忌日!”

  “霜儿……”药奴无奈地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本该是欢欢喜喜地为冷傲霜祝生,即使早预料到冷傲霜的反应会是如此,但仍教人有一股心冷的感觉;像是在热铁板上浇下一盆水──这水还是冰冷冷的。

  此时此刻,连空气也凝滞不动了。

  冷傲霜无情地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仆人,虽不发一语,眼神却满是苛责。

  凝滞总要有人打破,不然大家都会窒息而死。

  “可也是你的生辰嘛。”易盼月走到桌前,迳出口倒了一杯醇酒,强拉着冷傲霜到门前。

  “一杯酒告慰诸位前辈在天之灵。”他长袖一挥,杯酒洒地祭鬼魂。

  连斟三杯酹地,冷傲霜在一旁见了,脸色冷得冻人。

  易盼月从容自若地再斟一杯酒,优雅而恭敬地举至冷傲霜面前。

  “同样一杯酒,愿你──世世平安。”

  冷傲霜伸手打掉那杯酒,沉着脸不说话。

  药奴见状,又向易盼月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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