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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礼谦漂亮的卧茧眉跟着蹙起,盯住掩着嘴咳得厉害的少年。

  那声音听起来……

  “诸位掌柜,二公子远道而来,大伙先让他歇个腿再……”邱总管藉机插嘴,但话还没说完,便被方老板抢白。

  “邱总管说得没错。胡二公子这次护送胡小姐的嫁妆前来,想必带了不少人手。华佑,你可有派人好生招呼他们?”

  华佑的反应是低下眼皮,把他从脚看到头,好像在质问对方凭什么用这种语气使唤他。

  礼谦因此多看了那个方老板一眼,觉得像在哪见过,随即想起在铁雄的五十大寿宴会上曾与对方照过面。

  他年约二十四、五岁,相貌英俊,衣着体面,华敏璁当时就叫他方老板,一听说华敏瑜与铁炽解除婚约,便推荐自己的八字,意欲高攀。

  他怎会出现在源兴行的大掌柜聚会上?他又不是源兴行的人。

  憎恶的情绪随着疑惑陡然升起,礼谦瞪视对方,暗暗咬牙。

  “不劳方老板操心,二公子是一个人来的。”华佑的声音不卑不亢地响起。

  礼谦注意到方老板细长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阴沉,随即为惊讶所取代。

  惊讶的人不仅是他,其他人也跟着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大声嘟囔出心中的疑问。

  “难不成胡小姐的嫁妆全都换成了银票,方便二公子携带吗?”

  礼谦迅速看说话的人一眼,虽然没有向这些不相干的人解释的必要,但为了能及早脱离众人的注目,与华敏璁单独会谈,他决定把话挑明说。

  “舍妹的嫁妆过几天会由家兄亲自押送来,在下此行是有重要大事,要与华当家面议。”

  众人听他这么回答,免不了又是一阵讨论。

  “原来是这样。”邱总管藉机道,“既然二公子有要事与敝上商议,那事不宜迟。主爷,您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

  在他的暗示下,为侍女所搀扶着的美少年再度剧烈咳了起来。

  “小的就说您身体不适,别硬撑嘛,瞧您都撑不住了。”他以充满宠爱的疼惜语气叨念,足见与主人的关系亲厚。

  “在场的都是源兴行里的大掌柜,及相熟的好朋友,有小的和杭州总行的五位大掌柜招待,您让胡二公子陪您歇着去,他远道前来,又有要事跟您谈,若耽误了便不好。”邱总管边说边护着病弱的主人走出座位,往大厅后方移步,华佑也在他的示意下,引导礼谦跟在他们后头。

  “有劳五位大掌柜先招呼一下。”邱总管偏过头朝身后殷殷叮嘱,“我得吩咐人为胡二公子准备合他身分地位的客房才行,稍后就回来。”

  “邱总管,您去忙吧。都是自己人,不用招呼我们了,还是赶紧再找大夫来给主爷瞧瞧。”笑得像弥勒佛的男人忧虑地看着咳得快没气的年轻主子。

  “好好……”

  邱总管胡乱点头回应,领着一干人等迅速从通往内院的另一道门户离开。

  * * *

  踏上拱桥,清澈的小溪从桥下流过,依稀可以看到成群的鱼儿优游。

  礼谦只瞄一眼,便将视线投向从对岸那排隔墙伸展出来的高大槐木,目光显得深思。

  “二公子不必挂意,树上的人是内院门口的守卫。”

  不用华佑解释,礼谦也猜到几分了。

  华家跟胡家堡一样,对外迎客的前院与内院泾渭分明,并以一道小溪,一道粉墙阻隔区别。

  前院是身为源兴行老板的华敏璁接待公务之用,生意上往来的朋友到这里止步。内院唯有亲近之人才能进入。这表示——华敏璁没当他是外人?

  黑眸里不由得透出一束束锐光紧盯着走在前头的娇弱身影,一离开宴会厅,似要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渐渐停歇,由侍女搀扶的佝偻身躯也挺直了起来,礼谦也不由得怀疑这个“华敏璁”根本是装病。

  可是……没道理呀,至少他目前想不出来。

  转念间,一行人已进人丹红色的垂花门内,走在前头的邱总管迟疑地停下脚步,看向主人。

  “邱叔担心什么?”刻意压低的嗓音听起来倒像是受到风寒般沙哑。

  “虽然有纪掌柜等人在大厅里坐镇,我还是担心,那些大掌柜个个都是精明的人物,不容小觑。”

  “邱叔不放心的话,就回大厅。”

  “可是这里……”邱总管深沉的目光投向礼谦,欲言又止。

  “我信任他。”

  轻似梦呓的呢喃落向礼谦心坎最柔软的地方,不断地回响在灵魂最深处,呼吸登时变得又急又浅,每一声心跳都如战鼓擂敲猛击着胸口,暖意在体内扩散,欢悦恣意充盈,他觉得全身都要融化似的,化做羽翅飞了起来。

  我信任他。

  我信任他。

  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字句吗?

  是可以让人忘忧、可以让人不在乎旁人想法的美妙字句,因为是她说的。

  礼谦比任何一刻都确认对方的身分,虽然不明原委,但他敢说眼前的“华敏璁”绝不是那名有着顽皮笑容、天才早慧的华家之主。

  “那您……”邱总管轻叹一声,评估地看了一会儿礼谦,朝华佑使了个眼色才接着道:“我一会儿再过来。”

  “我们会在书斋。”

  邱总管离去后,华佑领着众人穿过两道院落,进入书斋所在的幽静花园,一丝曼妙的身影从屋内闪了出来。

  “可把人家给闷死了,小……”曾随敏瑜到铁家庄做客的福喜没料到会见到礼谦,张圆小嘴怔在当场。

  “福喜,还不给胡公子见礼。”即使是嗔怪着丫环,嗓音仍细柔得像是温存。

  “是。”福喜回过神,眼里虽难掩狐疑,仍朝礼谦福了一礼。“胡公子好。”

  “你是华小姐的丫环。”

  “胡公子记得人家呀。”福喜一个高兴,小嘴傻笑地咧开。

  华佑担心她会露馅,连忙道:“还不去准备茶点招待贵客。”

  接着,他对始终搀扶住主人的丫环吩咐道:“佳音,快扶主子进去,都起风了,小心别让主子着凉了。”然后转向礼谦,招呼他进屋。

  书斋的布置极为雅致,一扇轩窗正对着花园,身为主人的“华敏璁”邀请礼谦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等到福喜端来菜点,即对从人道:“你们都到外头守着。”

  三人你眼望我眼,虽然觉得不妥,仍是无言地退守门外。

  室内一下子静得只闻两人的呼吸声,礼谦迎向那双澄澈、温婉的瞳眸,缓缓启唇。

  “你不是华敏璁。”

  “那我是谁?”她看着他,表情平静。

  “华敏瑜。”

  她沉默地垂下绵密的睫羽,好掩饰内心的激动。

  早在两人对视的第一眼,她便隐隐然有种领悟,就算骗得过全天下人的眼睛,也瞒不过他,何况——她根本不想瞒他。

  从门口的管事那里得知他来访的消息,她欣喜若狂,满心的愁郁因他的到来而淡去,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到救命的浮板,绝望中生出希望来,才会要华佑迎接他入厅。

  当时,她没有想太多,只想着要见到他,只要见到他便好。

  但此刻,仓皇无助的心因他的存在而获得安慰,她知道自己不但信任他,甚至渴望倚赖他。

  没等到她的回答,礼谦再度开口。

  “为何你要扮成华敏璁?”

  就算她什么都来不及说,他也察觉到事情很不对劲。

  华敏璁没道理在源兴行一年一度的大掌柜聚会上缺席,而要华敏瑜假扮成他。尽管两人外貌神似,施以简易的易容技巧便能瞒骗众人于一时,华家姐弟却不是那种会为了愚弄人而做这种无聊事的人。

  “他人呢?”

  “敏璁他……”她这几日来伪装出来的坚强,在他充满关切的询问下,摇摇欲坠。

  然而,独自承担了许多的压力,却不是那么容易释放的,全都化成无形的硬块梗在喉咙里,令她吐字艰难。

  敏瑜抬起濡湿的眼睫,勉强自己回答:“失踪了!”

  “失踪?”礼谦讶然喊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弄清楚呀。”绯樱般的柔唇盈满浓浓的苦涩,当他温柔的眸光直抵她灵魂深处,难言的悲痛终于化成豆大的珠泪迸出眼眶。

  礼谦再也压抑不住对她的疼惜,来到她面前,将她拉进怀里。

  泪水飞珠溅玉似的狂泄而出,敏瑜伏在那具令人信赖的宽厚胸膛上嘤嘤啜泣,尽情发泄累积在心头的无助和悲痛。三天来发生的种种很快在眼前与现实交映叠印,冲击着她脆弱的心灵。 

  第五章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阳光灿烂到让人很难想像会有不幸的意外降临。

  端坐在书桌前检阅帐本的敏瑜自然也料想不到稍后会从忠心耿耿的仆人口中,获知一个青天霹雳般的消息。

  她做着例行公事,逐一审阅从各地铺子定时送来的帐本,慎重评估着各大帐房提交杭州总行裁决的重大生意决定,等待敏璁自外地巡视回来,姐弟再一块讨论、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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