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抱怨的话题不外乎是被逼娶妻,自由受到限制,此后再不能快快乐乐地日眠花街、夜宿柳巷了。
而男人身边三名友人则不停怂恿他逃婚,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屈服于一小小女子手中之类的话。
起初,男人还念着与未婚妻青梅竹马的情分,略作推辞。可当他的朋友说到,那位小姐因日前一场意外,双眼有失明之虞后,男人立刻改变念头。
没人想娶一名双眼可能失明的女人为妻,即使她本人聪慧无比、娇美娴淑,有了缺陷就是不行。
男人终于决定逃婚。他脱下证明身分的披风,正想丢掉,三名友人却突然指着匡云酉说:“乞丐与盲女,绝配。不如将披风给他吧!”
就这样,匡云西得到一件披风和一名未见过面的妻子。而男人则与三个朋友快乐逍遥去也。
从头至尾,匡云西不曾出声留人,人生百态,这不过是一例;他只当自己看了一出人生现实剧码,戏落幕了,他继续扮演他的假乞丐。
万万想不到真有人将他与那名男子错认了,而那男子还是天雷帮少帮主。
只能说是天意了。赐给他一个接触天雷帮的契机,同时,他也对那名因失明而失去未来夫君的可怜女子产生了兴趣。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一个男人念念不忘多年?匡云西一直记得那位少帮主谈起他的未婚妻时,一副依依难舍的语调。
虽然少帮主舍弃末婚妻的理由是因为她可能失明;但匡云西倒认为,少帮主耳根子太软,受恶友挑拨,才是导致这桩姻缘触礁的主因。
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么好玩的事,放弃可惜,加上他也需要一个接近天雷帮的契机,因此便阻止秦冰说出真相。
至于代少帮主迎妻之后该如何是好?抱歉,事事考虑周到、深谋远虑不是他的作风,凡事有个三分把握,他就干了。
西荻国里,老有人谑称他为“白痴王子”,还真是说对了。
“到了。”领头的老者突然停下脚步,害得匡云西差点一脑门撞上他后背。啧,这要真撞了过去,老头儿的老命非飞去半条不可。
“老丈,这里……”匡云西指着眼前的大杂院瞠目结舌。
忽尔,一阵强风吹过,带来某件衣物盖住他脸面。
“什么东西?”匡云西扯下遮住视线的东西,定睛一瞧,俊脸变呆。那是一件肚兜,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却洗得泛黄了。
“色鬼!”一个打斜横里冲出来的妇人抢过他手中的肚兜,斥骂道。“竟敢偷拿老娘的肚兜,说,你觊觎老娘多久了?”
老者忙拱手打圆场。“马大婶,这位是我家姑爷,特为迎接小姐而来,对你绝无非分之想,还请高抬贵手。”
“去,谁信你们这群杂碎?说什么富家千金,来租我这大杂院也两个月了,连租金都付不起。一个瞎眼女人也当成宝。”马大婶又吼又叫,气势倒不小。
老者给骂得抬不起头来。
独匡云西不吃那一套,只顾把一张俊脸扮得委屈万分。“夫人,明明是你的肚兜轻薄了我的脸,怎么骂我色鬼?又说我觊觎你呢?”
马大婶一怔,好几年没男人用这等似轻薄、似调侃,又带数分哄骗的口吻与她说话了,教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倒是老者与他身边数名大汉闻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冰面红耳赤屈肘顶了匡云西腰眼一下。“抱歉,夫人,我家三爷口没遮拦,请你大人大量,莫与他一般计较。”
马大婶垂首偷觑匡云西一眼。一生在大杂院里打滚,她见的人也不少,却不曾见过这等丰神俊朗、又称她为“夫人”的男子,她也是女人呀!怎会不希望人哄?只是……唉!或许她的言行正是让男人退避三舍的原因吧?
红着脸,她又啐了一声,嗔嗔骂骂地走了,不过这回的声音压低许多,偶尔甚至夹杂了几记撒娇也似的低哼。
“姑爷,你真了不起。”几名大汉围着匡云西怕手欢呼。
一名大汉笑嘻嘻地接着说,“姑爷,不说你不知道,咱们住这里的时候,不知被那位马大婶整了几回,要不是小姐挡着,咱们真想揍那泼妇一顿。”
秦冰横过去一记白眼。“你们好不好意思啊?男子汉大丈夫的,却想对一名女子动手动脚,不要脸。”
一群大汉给秦冰一阵好骂得面似火,气氛顿时尴尬。
匡云西突然大笑。“看到了吧?马大婶那股子凶悍算什么,真正住河东的狮子长这样。不只会吼会骂,还会打人呢!瞧,她刚刚一拐子撞得我的腰都青了。”说着,他还作势翻伤口给人看。
秦冰咬牙切齿。“三爷,你闹够了没?”
匡云西忙举高双手做投降状。“够了、够了,秦大人、冰女侠的命令,小的岂敢不从?”
几个人一时闹得愉快,却把老者心里的疑惑越闹越大。不是说秦冰脑子烧坏了,早成傻子一名;可瞧她伶牙俐齿的,哪里傻了?
匡云西和秦冰间该不会有某种暧昧吧?为了他家小姐,老者决定要好好盯着这对主仆,若他们有任何不轨行为,他定不让他们好过。
“其实马大婶也不是这么坏的人,你们又何必每每针对她叫?”一个清冷冰冽的声音忽似晨雾洒落,淋得笑闹中的众人兴致尽消,却又离奇地不感泄气,倒像春风涤过心头,乍暖还凉之余,生意盎然。
匡云西抬头迎上一张清秀娇颜,称不上美艳,似秋菊招展,别有一番风华韵致。
“小姐,我把姑爷请回来了。”老者抢先一步禀告,同时让其余数名大汉退下。
女子没有焦距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片刻,最后定在匡云西身上。“是云哥吗?”
匡云西瞬也不瞬地望着那姑娘好半晌,发现她有一双柔魅的眼,细细长长,微挑的眼尾像带着电,十足勾人心魂。
真是个迷人的姑娘,只可惜那双眼儿像遮了层纱,灵气尽失,徒剩茫然。
倘若她的眼睛恢复正常,不知会是何种景况,他忍不住好奇,上前一步。
姑娘察觉了他的意图,纤细的身子一颤后,又强自立定。
他有些赞佩她的勇气,一名乍然失明的姑娘该是敏感、惊慌的,她却相反地展现了勇气与冷静。
“我只是想看看姑娘的眼睛,没别的用意,你不必怕。”他说。
老者以为匡云西是在取笑姑娘的瞎眼,怒斥一声。“姑爷可是嫌弃我家小姐失明,她本来也是好好的,若非……”
“安伯。”姑娘抬手阻止老者的谩骂。“我感觉得出来云哥没恶意,你别担心。”
感觉吗?匡云西是听说过眼盲者的知觉较一般人灵敏;可闻安伯话中意,这姑娘失明的时间并不长,她怎敢以全副心力去相信那摸不着、触不到的“感觉”?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我……呃!”未完的问题被秦冰一记肘拐给撞回肚子里。
有未婚夫不知未婚妻姓名的吗?真是白痴。她靠近匡云西耳畔低吼出他此刻的身份。“姑爷——”秦冰虽不喜骗人,但最讨厌伪装被揭穿,变成箭靶一只,被射成马蜂窝。
但匡云西哪里在意,他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话的忠实拥护者,在这里接触不到天雷帮就绕个弯儿走,反正总会有办法的,又不是非利用这姑娘不可。
只是安伯给吓得脸都白了。“姑爷怎会忘了小姐姓名?”
匡云西很快乐地装傻。“很难不忘吧?都几年不见了。”
“难道亲家老爷和夫人从未对少爷提过自己的未婚妻?”安伯不信。
“当然提过,只是他们叫的是妹仔,谁晓得小姐闺名为何?”他无畏地耸肩。
“可以前亲家老爷和夫人从未称过小姐‘妹仔’啊!”
“人总是会变的嘛!况且咱两家已经五、六、七……几年没见啦?”
“整整十一年又三个月。”安伯替他道出了答案。
“这不就得了,十一年,人世都几回翻转了,口头禅又哪可能不变?”
也对,想当年他家老爷、夫人在世时,小姐好比一朵香花,给人供得老高;怎想的到会有今日落魄住大杂院的下场?
不过连姓名都不知是诡异了些,安伯疑心不改。
可姑娘却挥手截道:“也是,一般人确实不会任意将闺女姓名宣之于口,云哥不知亦是情有可原。”她敛衽为礼。“小妹印秋芙,见过云哥。”
哟!挺冷静的嘛!难怪不为一点眼伤大惊小怪。匡云西微笑,上前一步扶起她。“芙妹不必多礼。”
“应该的。”印秋芙温婉一笑。
匡云西凑近瞧她,发现她的眼球似罩着一层绿色薄雾,眼圈周围则泛着青肿。莫非这就是造成她失明的原因?“芙妹,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吗?”
印秋芙尚未开口,安伯已低声啐道:“都怪姑爷来得太晚,否则小姐也不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