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珞薰歪著小脑袋思考半晌。
「女孩样到底是什么德行?」这问题她想了很久,可惜一直得不到答案,难得老师提起,她索性问个彻底。
「女孩子多半秀气、斯文,举止合宜、不粗鲁、下野蛮,更不会随便脱人衣服。」
「伊悔。」他够斯文有礼了吧?可是……「他是男孩。」
「是啊!」这也是严锣执教鞭多年来最感头痛的一点,他班上有一个男学生,酷爱玩娃娃,貌似女子、斯文有礼。
而齐家道场的小师妹偏偏满口脏话、成天举著拳头四处干架,如今,连脱男生衣服都学会了。老天啊,这要叫他如何对师公、师父一家子交代?
「所以说,男孩和女孩没有一个固定的模样嘛!」她眉笑、眼也笑。「真要说男女有何不同,不过是一个下面有那玩意儿,一个没有。」
咚地一声,严锣昏倒。
班上同学爆出一阵哄堂大笑。
齐珞薰乘机摆脱严大师兄的禁锢,奔向大门口。
「站住,齐珞薰。」严锣惊诧,手掌一翻一转,揪住她上衣。
齐珞薰甩头扭腰,一记金蝉脱壳,快乐地摆脱严锣逃学去也。
「齐珞薰,你给我回来。」严锣还想再追。
「老师,不用忙了啦!哪回伊悔跷课,齐珞薰是没陪著的?」班上同学给了他最残忍的答案。
严锣咬牙、咬牙、再咬牙,咬到牙床松软,他恨哪——
上天到底看他哪里不顺眼?让他执教的班级问题学生一堆?
默默在心中记下,晚上要联络伊悔的亲人、还要回去找师父哭诉,呜……小师妹欺负他啦!
第二章
走进卧房、打开衣柜,伊悔对著里头的人偶绽起一抹愉悦的笑。
「早安,妈。」那人偶有著一张清秀美丽的脸庞,和蔼可亲,是他心头最深处的想望。
依稀记得头一回对人偶产生兴趣,是在六岁的时候。
那日,阳光好毒,他被勒令留在家里,只能无聊地隔著阳台落地窗往下望,有一群五、六岁的小女孩正聚在他家门前玩家家酒。
她们每一个人怀里都抱著一个布娃娃,有人扮父亲、有人扮母亲、还有人扮兄弟和姊妹,一家子长居一处,和乐融融。
他从不晓得家族原来可以这么庞大,像他,小时候跟保母住,长大换佣人;「家人」对他而言,就像远在天边的寒星,可望而不可即。
忍不住想,如果他的家里有许多的成员,天天有人陪伴,是否就不会觉得孤单?
他很好奇,顾不得父亲的禁令冲下楼,与邻居有了生平第一次接触。
没想到,她们被他异常的容貌给吓得尖叫连连、四下逃窜。
他呆了,自己有这么恐怖吗?不过皮肤白一点、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金色的,基本上他还是个人啊!为何要被歧视?
眼底难掩落寞,他转身才想走,注意力被地上数个女孩们遗落下来的布娃娃吸引。刚刚,它们还是她们口中的「家人」,却如此容易被舍弃不要,为什么?
「家人是这么没有价值的东西吗?」他自幼丧母,虽有父亲,但父亲怪他害死母亲,父子俩根本不亲。
其余的亲戚……他们看见他只会说些「好可怜」、「莫非是前辈子造了孽,今生来还债」之类的蠢话。
他有家人等於没有。一个人好寂寞、好孤单。
每晚入睡前,他都会向上帝祷告,期望一早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他原是个正常的孩子,没病也没痛,是个被父母捧在手心中珍视的宝贝。
然而,他的祈祷一直没实现过。
始终没有人爱他,他没有家人。
忍不住弯腰拾起一个布娃娃,像拥抱家人般搂入怀里;一股激动的情绪和著娃娃软软的触感,与小女孩遗留下来的体温、香气,一同渗入心坎。
接著,他听到胸膛里冰封多年的心湖发出清晰可闻的崩裂声。
莫名的热气冲上眼底,他搂著娃娃嚎啕大哭,一个小小的心愿在心里成形。
没有人给他家庭的温暖没关系,他可以自己创造。
从此,他开始做人偶。
人偶的材料有很多,比如布、黏土、橡皮……但很可惜,至今他仍末寻到任何材质足可表现出人体的柔软与温度。
但他绝不会放弃。
而拜此之赐,他做人偶的技术也越来越好。
国中三年级时,他偶然在美术课发表了一套牛郎织女会,美术老师惊为天人,未经他同意,擅自送它们出国参展,赢得首奖。
之後,「伊悔」这名字便在人偶界传扬开来。
前阵子更有艺廊前来与他交涉展售他作品事宜,被他一口拒绝,赶了出去。
白痴,会有人贩卖自己「家人」的吗?
他的人偶是非卖品;可能的话,他连看都不想给人看,不过被送到美国参展那一套大概是收不回来了。
但他会谨记此教训,固守堡垒,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侵入半分,甚且……
「不悔儿——」
天外一记呼唤吓得他手一抖,险些将手中人偶摔落地面。
不会吧!他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不是将家里每一扇门窗都钉死了?怎么齐珞薰的声音还能这般接近?
「伊不悔。」随著话语落下的是一阵敲击声。
咚咚咚,好像……就在他的阳台上,可是,他住二楼耶,难不成——
放下人偶,伊悔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窗帘,落地窗外,一个人正吊在花台边朝他挥著手。
「嗨!」齐珞薰笑得好开心。
而伊悔,他昏了。
伊悔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
事实上,他很冷漠,国中读三年,班上四十个同学,他只跟一个人讲过话,那内容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班长问。
「假单。」伊悔答。
「为何请假?」
「生病。」然後,他就跑了。
升上高中,他本来也打算这样干的,却倒了八辈子楣碰上齐珞薰。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吼声如雷,连他本人都吓一跳,原来他的嗓门也不小嘛!
「爬窗啊!」手下一个用力,齐珞薰利用摆动,顺势将身体甩进洞开的落地窗内,跃入他睡房。「我虽然不大聪明,但也不至於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被她的动作吓得脑袋一阵晕眩。
她却无知无觉地逛起他的卧室。
「想不到你一个男孩子,房间收拾得倒挺乾净的。」不像她,东西丢得乱七八糟,一件道服可以翻过来、转过去,连穿半个月不洗,直到它发霉,扔进垃圾桶里了事。
所以说男孩子跟女孩子哪有什么固定模样?严锣胡说八道。
「你……」伊悔咬牙,浑身发抖。
「咦?」她看到床上的人偶。「你又做新人偶啦?」手才伸过去。
「不许碰!」暴龙发狂了。「谁准你进来我房间乱逛的?」
「你啊!」一副他别赖的样子。
如果不是怕她摔死,他何必开窗?不过他现在後悔了。
「滚出去。」他跳脚。
「可是……」她才进来耶,这么快就要她走,不嫌残忍些?「让我再待十分钟好不好?」
他一双眼瞪得像要暴出眼眶。
「五分钟。」她讨价还价。
他整个身子沐浴在熊熊怒火中。
她心头猛一跳。「我马上走。」好可怕,再待下去,怕他不将她拆吃入腹了。
一步一步往後退,她来到落地窗附近。
伊悔瞠目结舌,她想干什么?
齐珞薰跃上阳台。
他吓得魂飞九重天。「喂——」她该不会是想……
下一秒,她朝他摆摆手。「再见,我明天再来找你喔!」
「站住。」他急喊。
但来不及了,她已一个翻身,自二楼跃下。
「齐珞薰!」他冲到阳台边。
「我在这里啊,不悔儿。」她站在一楼的庭院对他挥手。
他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双脚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她在地面看到了。
「你怎么了?不悔儿。」语气无限关怀。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勾勾的视线怎么也无法自她脸上栘开。
感激上天,谢谢过路神佛,她没事,那个混帐、专生来磨人的混球还活著。
一股湿意在颊上蔓延,不知为何如此难过,可他揪紧的心都疼起来了。
「不悔儿,你病了吗?」询问脱口而出的同时,她正爬上他家水管,准备二度攀入他房间。
「你给我站住。」他绝对受不了第二回惊吓。
「可是……」她放心不下他啊!
「下去,到大门边站好,我过去帮你开门。」虽然脚还抖著,他还是强撑著落地窗站起来,不管怎么样都好,他不想再看到她做任何危险动作。
「什么?」真的假的?他愿意放她进屋了?
从这一刻起,齐珞薰得到了自由进出伊家大门的机会。
因为伊悔为了自己心脏著想,给了她一把大门钥匙。
这算是多年艰苦熬成婆吗?她不晓得,只知道,从来不许人接近的伊悔难得为她敞开了一扇窗。
她,变成了独一无二的例外。
* * *
修长的手指来回不停地舞动著,伊悔整个人陷入疯狂的忙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