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地瞪了他一眼。
瞬间,她愤恨的眸光化成晴天雷响,劈进他心坎。
他的灵魂不受控制地被吸进了她的记忆底层,与她一同体验了一段极端痛苦的过往。
胸口开始揪疼,他悄悄地感受到她的悲伤,无限怜惜漾上心头。
「花姑娘。」眼神、称呼皆不自觉地添入了柔情,他的英雄气概正在凝结。
但花阴茴却在一个深呼吸后,又强自压抑了起伏激烈的情绪,化为初始的冷漠。
「四皇子既已明白敝岛景况,当知事情并无转圜余地,你还是回去另请高明吧!」
他有些泄气,觉得自尊心被重重地打击了。
但他也清楚,眼前这窘境不是他说要帮忙就解决得了的,它需要时间,偏偏那是他现在最缺乏的东西。
衡量花阴茴的情况和西荻国里千万贫苦百姓的情况,他无论如何都得做出一个选择。
「我很抱歉,花姑娘,我……」
她一个挥手截断他的话。「四皇子不必介意,这是我飞凤岛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劳阁下费心。」
拒绝得如此彻底,让匡云北连句请小心、加油之类的话都说不出口。
唉,太刚易折,她如此倔强的脾气,很吃亏的。
但又好可爱,就像那落入水中、浑身湿透,却又冲着对它伸出援手的人汪汪直叫的小狗一样,教他越来越放心不下。
花阴茴不再理他,径自挺直背脊,继续她巡视的任务。
匡云北看着她逞强的背影,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向他求助。
「真伤脑筋。」他低喃。「姑娘家,天生体弱,就该躲在男人的羽翼下寻求慰藉,这么顽固做啥儿呢?不过是苦了自己。」又让他心疼不已。
应该有人来帮助她,为她分忧解劳,让她过更好的日子的。
想象着她肩上的担子卸下,唇边浮现欢愉的笑容,一定很美。
他不觉怦然心动,在心里暗自发誓,假以时日,待他处理完西荻国的事后,一定要再回飞凤岛助她一臂之力。不管她接不接受这份情都一样。
英雄的心底热血沸腾。
然,美人却浑然不觉,又或者说是毫不领情。
两人行行复行行,终于来到东南面,飞凤岛少数的蔬果种植区。
几名正在采摘瓜果的妇人瞧见花阴茴,欢喜地挥手喊道:「岛主好。」
花阴茴深吸口气,愈加挺起了腰杆,艰苦的环境磨练出人们的志气,虽然疲累,但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倒下。
扬起唇角,她勉强自己笑着说:「大家好,今天……」以为一切都不会改变,就像过往的每一天,尽管辛苦、艰难、看不到未来在何方,但日子仍忙碌得没有空闲让她去悲哀。
却不知有个英雄正被心头激情冲昏了头。
「花姑娘,」匡云北突然拉起她的手。「不要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的肩上揽,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我虽不才,却愿为岛主效犬马之劳。」
话儿一落,惊呆了围在两旁的人。
这是在求亲吗?不会吧?他才来多久,又对他们岛主认识多少?仓促求亲,简直莫名其妙。
尤其花阴茴本人,更是怔楞到天边去啦!
但匡云北却抑不住心底的冲动。「这回不能与岛主合作,我亦深感遗憾;但请你相信,我是很有诚心想助岛主对抗浪人与海盗的。只消等我半年,待我了结国内之事,我一定会回来。就此告辞,再见。」话语说得冠冕堂皇,却在结束的时候蓦然发现,自己已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在瞪他。
「我……说错了什么吗?」应该没有吧?
却闻花阴茴的声音像来自地狱那般阴寒。「在飞凤岛,没有人会说『再见』,那是这里最大的禁忌。」
第二章
黑暗中,茫茫的大海里,有一艘船正行驶著,慢慢地、轻飘飘地,偶尔还会传出几记幽怨的哀嚎,就像一艘——幽灵船。
「主子……」泪眼汪汪的男人叫香香,身长六尺,宽肩厚胸,目测应该是个有泪不轻弹的大男人,偏偏他胆小如鼠,每天掉的眼泪没有一盆,也有一碗。「为什么我们非得在这种恐怖的夜里被赶出飞凤岛?」
匡云北瞄他一眼,垂下肩膀。「因为我说错一句话。」
「啊!」就为了一句话,他们被连夜赶出飞凤岛?香香哀怨的泪流得更急。「主子,你到底说了什么?」竟把那群娘子军惹得如此火大?
「再见。」他也很哀怨好吗?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谁知却是飞凤岛最大的忌讳,害他英雄做不成,当场沦为人人喊打的狗熊。
「什么?」
「我跟花姑娘道了再见。」
香香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主子,你把我当白痴吗?哪有人只说了『再见』两个字就被人当成瘟神,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我怎么晓得那些女人在想些什么?」语气万分懊恼。
香香不得不相信,匡云北说的是实话。
「可再见不是很普通的问候语吗?到底哪里有问题了?」
「我也很想知道。」
「主子,你这种说法太不负责任了。」他们可是正漂流在暗夜无光的茫茫大海中,能活下去叫奇迹,死了,那叫理所当然。就只为了「再见」两个字,教香香如何甘心?
「你跟我哭也没用。」而且,一开始被人瞪得差点无地自容的人是他好吗?匡云北更冤。
「主子,我们会不会死?」香香好怕。
匡云北想了一下说:「大概不会吧!」
「真的吗?」
「上回那么恐怖的飓风都没搞死我们了;老古人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後福,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不会死。」
香香瞄他一眼。「主子,你真的相信这种没有根据的话?」
「不信。」匡云北回得很快。
「那你还说?」
「不然怎办?」
香香无力地叹口长气,踱到船尾。跟到这种主子,算他倒了八辈子的楣,唉!好想回去。目光不觉望向那渐离渐远的飞凤岛。
「主子。」半晌,他突然大叫。
「干么?看到鬼啊?」匡云北正想著花阴茴,她听到「再见」二字就当场变脸的模样真教人心疼,好想搂进怀里小心慰哄,不过……「我如果真那么做,她八成会当场赏我一记大锅贴,那一定很痛。」不觉摸摸脸,像是真被打了一巴掌。
香香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著飞凤岛方向,良久,他声音抖颤。「主子,我好像真的见鬼了耶!」
匡云北只翻了个白眼。这名侍从自幼胆小,成天疑神疑鬼也习惯了,真去信他的话,除非他疯了。
「主子……」蓦地,香香一脸泪痕地扑向匡云北後背。
「哇!」匡云北差点被撞得一股脑儿冲入海里。「你干什么?」竟敢企图谋杀皇子,杀无赦。
他捏住香香的脖子猛摇。
「呃呃呃……」香香吐出舌头,快死了。
直到他脸色发青,匡云北才气唬唬地放开他。「以後再敢乱来,当心我真宰了你。」
「咳咳咳……」香香呛咳了好久,才委屈兮兮地啜泣。「可是人家真的看见鬼火了嘛!」
「天地有正气,你不干坏事,哪来这么多鬼怪找你麻烦?」
「真的啦!」香香把他拉到船尾。「不信主子自己瞧,那边,在浓雾里飘来荡去的不是鬼火又是什么?」
匡云北定睛细瞧片刻,突然跳起来。
「笨蛋,那不是鬼火,是飞凤岛失火啦!」他一记指骨头敲向香香额头。「你还不快把船头转向。」
香香被打,瞬间呆滞。「转向干么?」
「笨蛋,当然是回去救火啊!」想起花阴茴,匡云北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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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姑娘小心!」尽管匡云北已经跑得够快了,还是没能来得及拦住那柄利斧在女子肩头划开一道伤口。
「混帐!」飞溅的血珠让英雄当场气炸,双拳迅疾如风,将敌人一举击飞天外。
然後,他转头,想看看被救的美人是否安好。「花……咦?人呢?」怎么不见了?
他转动双眼,四处搜寻,终於在另一方战场上找到她。
「花姑娘!」匡云北急奔过去,二度帮她拦住偷袭飞凤岛的敌人。
「你都已经伤成这样了,怎下去休息一下?」逞什么强嘛!他很心疼耶!
女子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我们认识吗?」
「啥儿?」太没良心了吧!他们才分离多久?她竟已遗忘他。
亏他眼巴巴地急著赶回来救人,她真是……慢!再仔细望了眼前女子一眼,是错觉吗?她好像变年轻了。
「你,不是花阴茴?」
女子会意地点点头。「你要找花阴茴,她在另一头。」手指指向海边正杀得血糊糊的黑色大船。
搞半天,原来他认错人了,可怎么会长得如此相像?他不解。
不过现在没时间探究女子的真实身分,还是解救花阴茴要紧。
匡云北没有犹豫,几大步冲上黑色的大船,终於在甲板上看到以一敌四的正牌花阴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