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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朗日也成了个孩子。但他比我醒得早,无疑有时间熟悉这每一处细节,而这些细节的神奇的总和却压倒了我。

  他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温柔地把我拖回到大厅内。

  “您还什么也没看到呢,”他说,“看看吧,看看吧。”

  “莫朗日,莫朗日!”

  “嗯!亲爱的,您要我怎么样呢?看看呀!”

  上帝宽恕我,我刚刚发现这奇怪的大厅里摆着欧洲式的家具。当然,这里那里也有一些图阿雷格的色彩艳丽的圆形皮坐垫,加夫萨①的毛毯,凯鲁安②的地毯,卡拉马尼③的门帘,我这个时候真不敢掀开它。但是,墙上一块镶板半开着,露出了一间摆满了书的图书室。墙上挂着一大套表现古代艺术杰作的照片。那儿有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纸张,小册子和书籍。我觉得我要瘫了,我看见了一期——最近的——《考古杂志》。

  ①突尼斯南部城市。

  ②突尼斯中部城市。

  ③地名,不详。

  我望着莫朗日,他也望着我,突然,一阵大笑,疯狂的大笑攫住了我们,我们前仰后合地笑了好一会儿。

  “我不知道,”莫朗日终于说得出话来了,“我们有一天会不会后悔我们的霍加尔之行。现在,您得承认,这次旅行将会充满着意外的曲折。这妙不可言的向导,他让我们睡着了,只是为了让我们免除长途跋涉的麻烦,善意地让我们领略被如此吹嘘的印度大麻令人心醉神迷的妙处,这幻想般的夜间骑行,最后,还有努莱丹①的那个山洞,他大概在师范学校上过雅典人贝尔索的课,总之,请相信我,这真可以使最冷静的人神魂颠倒。”

  “说真的,您对这一切作何感想?”

  “我的感想,可怜的朋友?先问问您能作何感想吧。我不懂,一点儿也不懂。您所谓的我的博学已经付诸东流。怎么能不如此呢?这些穴居人使我惊愕。普林尼确实说过有土著住在洞穴里,在阿芒特人住的地方的西南,有七天的路程,在大流沙的西方,有十二天的路程。希罗多德也说,加拉芒特人乘坐马车狩猎,还有穴居的埃塞俄比亚人。但我们现在是在霍加尔,是图阿雷格人的家乡的内地,而最优秀的著作家们告诉我们,图阿雷格人并不住在洞里。杜维里埃关于这一点说得很肯定。请问,这个布置成工作间的山洞,墙上挂着《梅迪西的维纳斯》和《索罗托的阿波罗》的复制品,这是怎么回事?发疯,我说,真让人发疯啊。”

  ①人名,不详。

  莫朗日一屁股坐在一张沙发上,笑得更加厉害了。

  “瞧,拉丁文,”我说。

  我从大厅中央的一张桌子上抓起一叠纸来。莫朗日拿过去,贪婪地翻着。他的脸上露出了极为惊异的表情。

  “越来越奇了,亲爱的!有人正在这里根据大量资料撰写一篇关于戈耳工①岛的论文:deGorgonuminsulis。他认为,美杜莎②是一位利比亚蛮女,住在特里顿湖附近,就是现在的麦赫里尔湖③,柏修斯就是在那儿……啊!”

  莫朗日的声音噎在喉咙里了。正在这时,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

  “对不起,先生。别动我的纸。”

  我朝这个新来的人转过头去。

  一领加拉马尼门市被掀起来了,进来一位最料想不到的人物。尽管我们准备接受任何稀奇古怪的事情,这个人的出现所产生的不协调,仍然越出了任何可以想象的冶况。

  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站在门口,秃顶,黄脸,尖下颏,一副巨大的绿色眼镜盖住了半个脸,一把短小的花白胡子。他看来装束简便,却在樱桃色的硬胸上系着一条给人印象很深的领带。他穿着一条轻薄的白裤。一双红皮拖鞋构成了他的装束的唯一的东方色彩。

  ①希腊神话中的三姐妹,其中之一是美杜莎。

  ②希腊神话中的怪物,后为柏修斯所杀。

  ③在利比亚。

  他不无炫耀地佩戴着一枚法国教育部的玫瑰形官员徽章。

  他抬起莫朗日于惊讶之中失手掉在地上的纸张,数好,重新排好,愤怒地瞪了我们一眼,一边摇了摇铜铃。

  门帘又掀起来了,进来一个穿白衣服①的大个子图阿雷格人。我似乎认出了他是那个山洞里的一个魔鬼。

  “费拉吉,”教育部的小个子官员生气地问道,“为什么把这两位先生领到图书室来?”

  图阿雷格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塞格海尔—本—谢伊赫回来得比预定的要早,先生,”他回答道,“涂香料的人昨天晚上没有干完活儿。他们被带到这儿等着,”他指了指我们,结束道。

  “好,你可以退下了,”小个子生气地说。

  费拉吉倒退着走向大门。在门口。他站住了,说:

  “我提醒你,先生,开饭了。”

  “好,走吧。”

  戴绿眼镜的人坐在桌后,开始焦躁不安地翻弄纸张。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感到一阵难以控制的恼怒。我朝他走过去。

  “先生,”我说,“我的同伴和我,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您是什么人。我们只知道您是法国人,因为您佩戴着我们国家的一种最受人尊敬的荣誉徽章。您也可以对我得出同样的看法,”我指了指我的白上衣上的一枚薄薄的红绶带。

  ①图阿雷格人中的黑奴穿白衣,所谓“白衣图阿雷格人”。

  他带着一种不屑一顾的惊奇看了看我:

  “那又怎么样,先生?……”

  “怎么样,先生,刚才出去的那个黑人说出了一个名字,塞格海尔—本—谢伊赫,他是个强盗,是个匪徒,是杀害弗拉泰尔斯上校的凶手之一。您知道这一点吗,先生?”

  小个子冷冷地打量着我,耸了耸肩。

  “当然知道。但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我吼道,心中大怒,“那您是什么人?”

  “先生,”小老头转向莫朗日,带着一种令人发笑的庄严口吻说,“请您证明您的同伴的古怪态度。这儿是我的家,我不允许……”

  “您得原谅我的同事,先生,”莫朗日上前说,“他不是象您一样的学者。一个年轻的中尉,您知道,容易激动。再说,您应当理解,我们两个没有应有的冷静,还是有些理由的。”

  莫朗日的话奇怪地谦卑,我气坏了,正要加以否认,他看了我一眼,原来他的脸上所表现出的嘲讽现在至少和惊讶同样明显。

  “我很知道大多数军官都是粗人,”小老头嘟囔着,“但这不是理由……”

  “我本人也只是一名军官,先生,”莫朗日又说,口气越来越谦卑,“如果我曾经为这种身分所包含的精神上的低下感到痛苦的话,我向您发誓,那就是刚才浏览——原谅我的冒失——您关于戈耳工的动人故事的渊博文章,这段故事由迦太基的普罗克莱斯写出,曾经博萨尼亚斯①引用过。”

  一种可笑的惊讶之感使小老头的脸舒展开了。他飞快地擦了擦他的有色眼镜。

  “怎么?”他叫起来了。

  “很遗憾,关于这个问题,”莫朗日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我们不掌握这位斯塔提乌斯·塞博苏斯论述那个棘手问题的妙文,我们只知道普林尼的论述,我……”

  “您知道斯塔提乌斯·塞博苏斯?”

  “我的老师,地质学家贝里欧……”

  “您认识贝里欧,您当过他的学生!”佩戴教育勋章的小个子欣喜若狂,结结巴巴地说。

  “我曾经有此荣幸,”莫朗日回答道,现在他已经是冷冰冰的了。

  “可是,那么,可是,先生,您是否听说过,您是否知道大西洋岛的问题?”

  “的确,我并非不知道拉纽、普洛阿、朱班维尔的阿尔博瓦的研究工作,”莫朗日说,冷若冰霜。

  “啊!我的上帝,”小个子陷入最不寻常的激动之中,“先生,我的上尉,我多么高兴,真对不起!……”

  这时,门带又掀起来了。费拉吉来了。

  “先生,他们让我告诉你,如果你们不去,他们就开始了。”

  ①斯巴达大将,死于公元前470年左右。

  “我去,我去,费拉吉,说我们去。啊!先生,要是我早知道……这可真不寻常,一个军官知道迦太基的普罗克莱斯和朱班维尔的阿尔博瓦。我再一次……但我还是先介绍一下自己吧:艾蒂安·勒麦日先生,大学教师。”

  “莫朗日上尉,”我的同伴说。

  我上前一步。

  “德·圣—亚威中尉。我的确很可能将迦太基的阿尔博瓦和朱班维尔的普罗克莱斯混为一谈、我打算今后填补这个空白。眼下,我想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我们是否自由,或者是什么神秘的力量控制着我们。先生,您似乎在这里相当自在,可以对我讲清这一点,我总认为这是至关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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