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言情小说 > 大西洋岛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2 页

 

  《大西洋岛》初版于一九一九年,全法国立刻为之风魔,次年获法兰西学士院小说大奖,后来又接二连三地被搬上银幕。六十年过去了,它的平装本仍在大量印行。时间证明了它的生命力和吸引力。

  值得探究的是,《大西洋岛》的生命线在哪里?它的魅力从何而来?

  毫无疑问,圣—亚威中尉神秘莫测的命运,莫朗日上尉对使命和友谊的忠诚。昂蒂内阿女王短暂残酷的爱情,塔尼一杰尔佳对故土深沉执着的眷恋,撤哈拉大沙漠诡奇壮丽的风光,足以打动和吸引一般的读者;而历史教授勒麦日旁征博引的奇谈妙论,比埃罗斯基伯爵真伪莫辨的奇特身世,逃避丑恶现实、追寻世外桃源的顽强意志,波澜起伏、首尾呼应的结构艺术,也不能不使比较苛求的读者感到兴味盎然,生出无穷遐想。但是,只有这些,仿佛还不能造就一本成功的小说,尤其不能造就一本有生命力的小说。还得有一个灵魂,使上述的一切有所附丽。这样的灵魂,《大西洋岛》有。

  激情,是《大西洋岛》的灵魂。那是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欲罢不能、难以理喻的激情,在书中,它表现为一种狂热、执着、不顾一切的追求,哪怕是那位神秘的女王的吞噬一切、毁灭一切的爱情。实际上,能够裹挟一个人的激情又何止于爱情!一个人可以象飞蛾投火一样,拼着一死,也要飞向光明。假如他第一次接近了光明而未被烧死,他会第二次、第三次地飞向那“依然很高的烛火”,被“烧着了翅膀”跌落下来也在所不惜。那“烛火”,可能是爱情,也可能是其它。莫朗日上尉对于史实的考证(尽管是出于宗教目的)和塔尼—杰尔佳对于故土的思念,都是极好的例证。

  有一个富于哲理的灵魂,这是《大西洋岛》在格调上高出于一般冒险小说的地方。《大西洋岛》的魅力应该在这里发掘,它的生命线应该在这里探寻。

  当然,《大西洋岛》所蕴含的思想既不先进,也不高深,我们甚至还可以说它流露出相当浓厚的殖民主义情绪。因此,我们不必在没有矿脉的地方拼命打钻,试图挖掘出什么来,或者硬要把发红的石头当成赤铁矿。那一点点哲理已经足以使《大西洋岛》在它厕身其中的那一流小说中显露出一枝独秀的风采了。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在战胜国的法国,社会上弥漫着一种歌舞升平、追求享乐的风气,旨在吸引读者的好奇、刺激读者的幻想、满足读者的消遣心理的作品(小说、戏剧等)应运而生,蔚成风气。《大西洋岛》自然应该被归在这类作品中,但是它能够脱颖而出,在格调上略胜一筹,不愧为此类小说中的上品。而且在艺术上,它的确体现了优秀的通俗小说的长处,如结构紧凑,不枝不蔓,叙事简明,脉络清晰;人物生动,性格鲜明;语言干净,不乏幽默。巧妙地运用历史、地理、考古等方面的知识,既显得博学,又不给人以卖弄之感,同时,它又避免了此类小说常有的毛病,如程式化,矫揉造作。人物形象干瘪,空洞苍白的道德说教等。

  总之,《大西洋岛》并不是在法国文学史上占有显赫地位的作品,甚至也不常常悬在文学史家的笔端;然而,它虽然不是堂庑阔大的宏构,却可以是一段游廊,一角园林;一丛鲜花,甚至一片山石,有特色,有光采,有风格,足以引起游人的注意而使他们放慢脚步,看上几眼。

  在平装本《大西洋岛》的封底上,赫然写着这样几句话:“您有一整夜的时间吗?如果有,请打开这本独一无二的书吧,读上开头的几行……当您在狂热中度过几个钟头后合上书本的时候,已经是曙光初照了……”不用说,这是一种广告式的语言,不过,它并没有丝毫的夸张,它说的的确是真话。《大西洋岛》具有一种罕有的魅力,它能使打开它的人屏气敛息,不忍释手,一气终卷。有好奇者,不妨一试。

  郭宏安

  1981年9月于北京

  第一章

  南部的一座哨所

  1903年6月6日星期六,有两件重要性不同的事情打破了哈西—伊尼费尔哨所生活的单调,一件是赛西尔·德·C小姐的信,一件是法兰西共和国的最近几期《公报》。

  “中尉允许吗?”夏特兰中士一边说,一边开始浏览他撕去封套的那几期《公报》。

  我已经埋头阅读德·C小姐的来信,只是点了点头。

  这位可爱的姑娘写得很简单:“当这封信到了的时候,妈妈和我肯定已离开巴黎到乡下去了。我同您一样地感到无聊,身处穷乡僻壤的您可以高兴地把这当作一种安慰。大奖已经发过。我按您的指点赌了那匹马,我当然是输了。前两天,我们到马夏尔·德·拉杜什家去吃晚饭了。还有埃利亚·夏特里昂,总是年轻得令人惊讶。我给您寄去他最近的一本书,颇引起了一点轰动。看起来马夏尔·德·拉杜什一家人被描绘得维妙维肖。同时寄去布尔热①,洛蒂②和法朗士③的近作,外加二、三张歌舞咖啡馆中流行的音乐唱片。在政治方面,据说实施有关宗教团体的法律遇到了真正的困难。戏剧方面没有什么真正的新东西。我订了整整一个夏季的《画报》。如果您有兴致……在乡下,无所事事。总是和一帮笨蛋打网球。真没什么可值得经常给您写的。别跟我谈您对小孔博马尔的看法吧。我不是那种不值钱的女权主义者,我对说我漂亮的人,特别对您,还怀有相当的信任。

  ①法国小说家(1852—1935)。

  ②法国小说家(1850—1923)。

  ③法国作家(1844—1924)。

  “您和您的乌利德—纳伊尔人①肯定很随便,我很生气,我想如果我和哪怕庄园里的一个小伙子随便一点……算了,不说这个了。有些无中生有的事太令人不快了。”

  我正读到这位放任的姑娘的信中这一段时,中士愤怒地叫了起来,我抬起了头。

  “我的中尉!”

  “怎么了?”

  “好哇!部里真能开玩笑。您还是看着吧。”他递给我《公报》。我读到:

  “根据1903年5月1日的决定,编外军官德·圣—亚威上尉调往第三骑兵队,任哈西—伊尼费尔哨所指挥官。”

  夏特兰的情绪越来越恶劣:

  “德·圣—亚威上尉,哨所指挥官!这个哨所一向是无可指责的!人家把我们当成垃圾场了!”

  我跟中士一样感到惊讶。但这时,我看见了被惩罚的、我们用作抄写的士兵古吕的不愉快的瘦脸,他停止了抄写,居心叵测地听着。

  ①居住在撒哈拉北部该山区的游牧或半游牧部族。

  “中士,德·圣—亚威是我的同期同学。”我冷冰冰地说。

  夏特兰弯弯腰,走出门去,我跟了出去。

  “算了,伙计,”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别不高兴啦。一小时之后咱们还要去绿洲呢。准备弹药去吧。真得改善改善伙食了。”

  我回到办公室,手一挥,把古吕打发走了。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匆匆读完德·c小姐的信,又拿起那份《公报》,把那个任命哨所新首长的部决定重新读了一遍。

  我代理哨所指挥官已经五个月了,说真的,我胜任愉快,而且非常喜欢这种独立性。不是自吹,我甚至可以说,在我的领导下,工作进行得比德·圣—亚威的前任迪厄里沃尔上尉在的时候还要好。这位迪厄里沃尔上尉是个正直的人,老派的殖民军人,在多兹①和迪歇纳③的部队里当过士官,可是染上了对烈性饮料的强烈嗜好,而且喝了酒之后,往往把各种方言土语搅在一起,有一次。他竟用撒哈拉语审间一个豪萨人③。一天早晨,他在调苦艾酒,身旁的夏特兰中士两眼盯着上尉的杯子,他惊奇地看到,加了比平日多的水之后,那绿色的液体渐渐变白。他抬起头,感到事情不妙。迪厄里沃尔上尉直挺挺地坐着,水瓶在手中倾斜着,水滴在糖上。他死了。

  ①法国军人(184—1922)。

  ②法国军人。

  ③东非黑人,主要居住在尼日尔河一带。

  自从这和善的酒鬼去世之后,整整五个月,上边似乎对替换并不感兴趣。我一度甚至存着希望,一个决定下来,使我事实上履行的职务合法化……而今天,这突然的任命……

  德·圣—亚威上尉……在圣—西尔军校,他与我是同期,后来就一直未见面。引起我注意的是他晋升很快,获得勋章,这是对他在提贝斯蒂和阿伊尔①两地进行的三次极其大胆的探险所给予的名符其实的奖赏;突然,他的第四次探险那场神秘的惨剧发生了,就是与莫朗日上尉共同进行的那次著名考察,结果只有一个人生还。在法国,一切都遗忘得很快。足足有六年过去了。我从此再未听到有人谈起圣—亚威。我甚至认为他已离开军队。而现在,他却成了我的首长。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书页 返回目录 下载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