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拾起匕首,在放入口袋之前,我先作了个刺过去的动作。一切顺利。刀柄牢牢地擦在我手里。
通往昂蒂内阿住处的那条路,我从来也没有自已走过,第一次是白衣图阿雷格人领我去的,第二次是跟着猎豹去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费力就找到了。快到那扇开着亮圆窗的大门时,我遇见了一个图阿雷格人。
“让我过去,”我命令道,“你的女主人让人叫我来。”
那人服从了,闪在一边。
很快,一种低沉的单调旋律传入我的耳中。我听出来那是勒巴查的声音,一种图阿雷格妇女弹的独弦琴。弹琴的是阿吉达,正坐在她的女主人的脚旁。其余三个女人也围着她。培尼—杰尔佳不在。
啊!既然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就让我跟你谈谈昂蒂内阿吧,跟你说说,在这最后的时刻,我觉得她是什么样子。
她感觉到了压在她头上的威胁吗?她曾经施展她最强大的手段来对抗过吗?在我的回忆中,我上一夜紧紧地抱在心口上的是一个纤细的、赤裸的肉体,没戴戒指,也没戴首饰。而现在,我几乎退了一步,我面前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位女王,遍身珠光宝气,俨然一座偶象。
法老们的惊人豪华压在这个纤细的身体上。她的头上是一顶神祇和帝王戴的巨大双冠①,用黄金做成,上面用图阿雷格人的国石祖母绿宝石缀成她的图阿雷格文的名字。她披着一件长袍,象一件庄严呆板的紧身褡;用红缎缝制,用金线绣着荷花。她的脚边坚着一柄乌木权杖,以三股叉为头。裸露的胳膊上戴着两个眼镜蛇臂饰,蛇尾直伸到腋下,仿佛要盘结在那里。从王冠的护耳上垂下一挂祖母绿宝石项链,其第一圈象帽带一样地兜住下颌,而其余数目一直垂到裸露的胸脯。
①古埃及法老戴的象征统治上下埃及的王冠。
当我进去的时候,她微微一笑。
“我正等着你呢,”她淡淡地说。
我走上前去,在离她的座位四步远的地方停下了,笔直地站在她面前。
她嘲弄地望着我。
“那是什么?”她十分镇静地说。
我的眼睛跟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匕首柄从衣袋里伸了出来。
我把匕首完全拔了出来,紧紧地握在手里,准备刺过去。
“你们中间谁要动一动,我就让人把她丢在离这里六里①外的地方,一丝不挂。扔在红沙漠的中央,”昂蒂内阿冷冷地对那些女人说,我的举动在她们中间引起了一阵恐怖的嘁喳声。
她接着对我说:
“这把匕首实在太丑了,你拿着它很不象样。你愿意我让西蒂阿到我房里去把银锤给你拿来吗?你使用它比使用这把匕首更熟练。”
“昂蒂内阿。”我闷声闷气地说,“我要杀了您。”
“用‘你’称呼我吧,用‘你’称呼我吧。昨天晚上我们就是你我相称的。在她们面前你不敢吗?”她指了指那几个吓得瞪大了眼睛的女人。
①此处是法国古里,约合四公里。
她接着说:
“杀了我?你跟你自己都有些反复无常。杀了我,在你可以获得杀害另一个人的奖赏之际……”
“他……他痛苦了吗?”我突然问道,浑身发抖。
“你使用锤子就象你一辈子专门干这种争情一样。”
“象小凯恩一样,”我喃喃地说。
她惊奇地笑了笑。
“啊!你知道这故事……是的,象小凯恩一样。但是,凯恩至少还是合乎情理的。而你……我不理解。”
“我也不太理解。”
她望着我,怀着一种饶有兴味的好奇心。
“昂蒂内阿,”我说。
“什么事?”
“你让我干的事,我干了。现在,我能向你提出一个请求,提出一个问题吗?”
“尽管说吧。”
“他在的那个房间,里面很黑,是吧。”
“很黑。我不得不把你一直领到他睡觉的沙发跟前。”
“他睡着了,你肯定吗?”
“我跟你说了。”
“他……没有当场就死,是吧。”
“没有。我确切地知道,你敲下去,大叫一声跑了,两分之后,他死了。”
“那么,他大概不能知道……”
“知道什么?”
“是我……拿着锤子。”
“的确,他本来可以不知道,”昂蒂内阿说,“然而,他知道了。”
“怎么?”
“他知道了,因为我跟他说了,”她说,紧盯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令人钦佩的勇气。
“那,”我低声说,“他相信了吗?”
“有我的解释。他在你的喊声中认出了你。如果他不该知道是你,那事情对我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她轻蔑地嘿嘿一笑,结束道。
我说过,我距昂蒂内阿四米远。我纵身一跃,到了她跟前,还没等我刺过去,我一下子跌倒了。
原来是希拉姆王朝我的喉咙扑过来了。
同时,我听见了昂蒂内阿威严而平静的声音。
“叫人来,”她命令道。
转瞬间。我从猎豹的爪子中挣脱出来。六个白衣图阿雷格人正围着我,企图把我绑起来。
我还是相当有劲儿的,也很激动。我一会儿工夫就站了起来。我根据拳术的最好的规距,一拳打在一个敌人的下巴上,把他摔出十尺远去。另一个也在我的膝下喘着粗气。这时,我最后一次看了看昂蒂内阿。她站了起来,两手扶在乌木权杖上,含着嘲讽的微笑,观看着这场搏斗。
就在这时,我大叫一声,松开了我的牺牲品。我的左臂喀嚓一响,原来一个图阿雷格人从后面抓住这只胳膊,一拧,使我的肩膀脱了臼。
我被捆住了手脚,一动也不能动,两个白衣幽灵抬着我。在通道里,我昏过去了。
第十八章
黄 萤
窗户大开着,苍白的月光涌进我的房间。
我躺在沙发上,旁边,站着一个白色的、纤细的身影。
“是你呀!塔尼—杰尔佳,”我轻轻地说。
她把一个指头放在唇上。
“嘘!是我。”
我想撑起身子,可肩膀上一阵剧痛。下午的事情又浮现在我那可怜的、悲伤的头脑里。
“啊!小家伙,小家伙,如果你知道!”
“我知道。”她说。
我比一个孩子还虚弱。白天巨大的亢奋过后,随着夜的降临,是精神上的绝对消沉。一股泪水涌上来,哽住了我的喉咙。
“如果你知道,如果你知道!……带我走吧,小家伙,带我走吧。”
“小点声说话,门外有一个白衣图阿雷格人站岗。”
“带我走吧,救救我吧。”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她简简单单地说。
我看了看她。她不再穿那件美丽的红绸长外衣了,身上只裹着一领简单的白罩袍,一个角稍稍地往头上拉了拉。
“我也想走,”她憋着声音说,“我早就想走了。我想重见加奥,河边的村庄,蓝色的桉树,绿色的水。”
她又说:
“自从我来到这儿,我就想走;但是我太小了,不能一个人在撒哈拉大沙漠里走。在你之前,我从来也不敢跟来这儿的那些人说。他们都是只想她……但是你,你想杀死她。”
我低低地发出一声呻吟。
“你疼吧,他们把你的胳膊打断了。”
“至少是脱臼了。”
“让我看看。”
她的平平的小手极轻极轻地抚摸着我的肩。
“门外有一个白衣图阿雷格人站岗,”我说,“你是从哪儿来的?”
“从那儿,”她说。
她伸手指了指窗户。一条黑线垂直地切开了那一方蓝天。
塔尼—杰尔佳走到窗前。我看着她站在窗台上,手中一把刀闪闪发亮;她齐着窗户的上沿割断绳子,只听得啪的一声,绳子掉在地上。
她又回到我的身边。
“走,走,从哪儿走呢?”我说。
“从那儿,”她说。
她又指了指窗户。
我俯下身去,我的充满了狂热的眼睛仔细看着深井一般的黑暗,寻找着看不见的岩石,小凯恩在上面粉身碎骨的岩石。
“从那儿!”我发抖了,“从这儿到地面有二百尺呀。”
“可绳子有二百五十尺,”她反驳说,“是好绳子,很结实,是我刚才从绿洲里偷来的,刚才用来放树的。是崭新的呢。”
“从那儿下,塔尼—杰尔佳,可我的肩膀!”
“我放你下去,”她有力地说,“摸摸我的胳膊,看它们多有劲儿。当然不是用胳膊送你下去,你看,窗户的两侧各有一根大理石圆柱。我把绳子绕过一根,转一圈,让你滑下去,我几乎感觉不到你的重量。”
她又说:
“还有,看,我每隔十尺绕一个大结,这样,如果我想喘口气的话,我就可以停一停。”
“那你呢?”
“你到了下面,我就把绳子缠在圆柱上,下去找你。如果绳子拉得我的手太疼的话,我就在大结上休息。别担心,我很灵巧。在加奥,我很小的时候就爬上桉树,差不多和这一样高。去掏窝里的小犀鸟。下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