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厉言看看扳指、看看她,视线来回游走不下十数次。
什么叫礼轻情意重?活过二十九个年头,直到今朝他才明白个中真意。从主事以来他收过不少礼,但每一份礼,意味一份人情和用意,收久了,早知其中没有任何真心,到最后麻木得只剩形式上的意义,礼尚往来的虚与委蛇。
可她送的这个扳指--普通纯朴的玉扳指,让他……
“怎么了?”怪怪,他这是什么表情?“你不喜欢?”
“我……”微哽的声音让他想把话说清晰变得困难。
“不喜欢吗?”神采飞扬的小脸透着失望,托起他左手。“你不喜欢,那……那我摘下它便--”
“别!”展厉言收掌,连同她的手一块儿握在掌心。“我没说不喜欢。”
“可你也没说喜欢啊。”她丧气道,表情有些委屈。
“你送的,我自是喜欢。”紧握在掌中的手与时下千金的柔嫩无骨相比显得粗糙许多,可想而知过去她练功练得多辛苦。
而他,不想放开这小手,想像这扳指一样,紧紧套在身边。
就在他深思当时,成琼玖目光往某个方向飘去。
嗯嗯,那个是--
“琼玖,我有话--”
“那儿有酒肆!”成琼玖惊呼,忘了自个儿的手还在人家掌心,直觉就是一握往吸引她的方向带。
随风飘摇的招子上绣着大大的“酒”字。
“你--”
“让我喝点酒总成吧?”她回头苦苦哀求:“人家已经个把天都没沾过一口酒了。”眨巴眨巴的圆眼像极恳求的可怜小狗狗。
“你--”满心冲动欲言的感动全教她一个打插给断了出路,封回肚子里,只差没岔了他的气。
他该拿她怎么办?展厉言头痛不已。
是憨傻、是精明他已经分不清,只知道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径注定成为他未来生命时时偶发的意外与惊奇。
懊恼吗?失望吗?爱上一个嗜酒如命的女人。
不,不懊恼、不失望。没来由地,正如她所说--
既然都这样了,那就这样吧!一切由本心,想怎么做,便怎么办就是。
“不行吗?”迟迟得不到他首肯的成琼玖表情更加凄苦。
谁来悲怜她肚里的酒虫,呜……
“走吧。”他拉着她,反被动为主动领在前头。“近日为了护我,你连一口酒都不敢沾这事,我是知道的。”已经好些日子没在她身上闻到酒香,他知她憋住酒兴是为了他。
思及此,心头又是一暖。
“啊……”他发现了。走在后头的成琼玖觉得两颊正老实不客气地烫热着。
“所以今日破例,而且--”
“而且什么?”
“我陪你喝。”
啊?陪她喝?成琼玖先是一楞,随后看着前方的背影良久--唇角浮上娇憨的微笑。
※ ※ ※
面对后庄酿酒房满地破坛碎瓦和酒香,展厉言脸色阴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恐怕是趁大伙儿收工休息的时候,加上今儿个大爷和二爷都不在庄里--才让人有可趁之机。”
“太过分了!”小小的不平声闯入酿酒房。“这些再放上两个月可都会变成好酒哩!太踏蹋了!我非揪出下手的人不可!”气、气死她了!
“是啊是啊,成姑娘说的是。”张伯忍不住叹气:“虽说庄里不会因为这样损失什么,但一坛酒可是集十人之力所成,唉……咱们忙得这么用心,如今化成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日,真是……”
“这种事不能一再发生。”成琼玖板着小脸认真道:“一次可以,但难保没有第二次、第三次,这贼肯定不是爱酒人!”她气,可惜了一地美酒。
“或许和之前袭击爷的是同一伙人,因达不到目的故而藉此泄忿。”张伯推想。
“没错,一定是这样没错。”小脑袋为了护酒,分外精明。
展厉言则始终沉默,让人看不出他心里正盘算着什么。
“大爷,您打算怎么办?”
“你想怎么做?”成琼玖眼巴巴望着他,心里有个好主意。
“你们有什么方法?”他反问。
“小老儿想这事肯定是庄里的人干的。”
“我不想因此怀疑庄里有内贼。”展厉言摇头,看向似乎有话要说的成琼玖。
“你呢?!”
摸摸小巧的下额,她甜憨一笑:“与其让那些歹人踏蹋好酒,不如全送给我喝光,一乾二净,啥也用不着担心。”嘿嘿,这主意不错吧?
她的法子惹来一老一少四目齐瞪!
“好嘛,我的法子是笨……”真无辜。
“大哥。”闻讯赶来的展谨行也在此时出现。“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开始焦急了。”展厉言同胞弟说:“再过一个月就是琼饮会,对方心急是自然,会发生这件事足以证明藏身在幕后策画一切的人已经心慌意乱,只要再等等,必然会露出他的狐狸尾巴。”
“是何家酒坊吗?”整个徐州就属何家酒坊对聚酒庄恨意最深,尤其当他和秋雨的婚事已定之后,更是如此。“一定是何家酒坊,前些日子我和秋雨上街巧遇何少东,还跟他吵了一架,定是他派人潜入庄里作乱。”
“没有证据不能妄下断语。”展厉言提醒。“此事不一定是何家酒坊所为。”
“可是大哥--”
“为人处世必须公正,不能意气推断。”展厉言趁机给弟弟上了一课。
展谨行沉了气。“好吧,就算不是何家酒坊所为,难道我们得这么跟歹人耗下去吗?”
“敌在暗、我在明,目前也只能以静制动。”他冷静剖析道。
“还是!”商讨事宜的圈子里冒出迟疑的声音引来注意。“咱们设个圈套?”憨憨的鹿眼眨动,说出在场男人怎也想不出会从她口中说出的字眼。
圈套?那是何等需要巧心设计的辞儿啊!
※ ※ ※
在书楼找不到人,房里也没,牡丹园又空荡无人,成琼玖略施轻功几乎窜遍整座庄子,最后才在竹苑发现她要找的人。
那个男人啊--不同于她的急寻,正悠哉游哉地坐在竹林小径旁的石头上,一手执壶、一手握杯。
原来,嗜酒的喜好也是会感染的。
脚尖落地无声,可见她内功修尢并不像口头上说的那样三脚猫。
“你在想什么?”
展厉言先是一颤,就着月光看清来人,松了口气笑答:“圈套。”
“什么圈套?”
“你提了个好主意。”“设个圈套”这四个字让他想了许多事情。
“何时的事?”孔爹爹常说她的脑子里除了酒,再也装不下其它东西,她还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我怎么不知道?”看看四周,除了他就坐的石头外,再无其它能坐的地方。
拍拍屁股,她打算就地盘脚坐定。
谁知才要屈膝,一只手臂环上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
“啊!”回神时,她已经坐在人家腿上。
“这样不是更好?”
她相当务实地抬臀试坐几下。“是不错,你的腿坐起来很舒服。”
展厉言不禁失笑,额头压在她肩膀。“我该拿你怎办?”
“我很--让你伤脑筋?”听出他的话意,她有些介怀。
展厉言不语,斟满酒杯抵在她唇畔。“尝尝。”
呃!感觉到说不上来的暧昧,这让爱酒如命的她反而不敢轻易就口。
在他的怀里鼻间嗅进熟悉的松木香,天爷,光是这样她就快醉了,脸颊热呼呼的像有两团小火在烧,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他在,她就浑身不对劲,啊啊!她是不是生病了?
生了一种……叫爱恋的病?
爱恋,这个字眼还是杜小姐一日闲聊时说给她听的。
她说只要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心就会枰坪直跳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只要见到他就觉得开心,舍不得见他愁眉苦睑……
她看见展厉言的时候也是这样,从一见面就这样。
啊啊,她该不会真犯了“爱恋”这个病吧?
“这病有药医吗?”改日要问问杜姑娘去。
“你生病了?”展厉言放下杯壶,抬手贴在她额上。“哪不舒服?”
“呃……”这要怎么说?“没事啦……”她说得赧然。
“没事就好。”他仍然存疑,但未明说,只是牢记明天一早派人去请大夫入庄替她看病。
“哪,展厉言啊--”僵着身坐有点累,成琼玖索性放软身子侧躺进他怀里,果然舒服多了。
“嗯?”
“听人说擒贼先擒王,咱们去擒那个王好不好?”
“我们连王是谁都不知道。”百般思忖后,他的结论与谨行不同,他认为此事与何家酒坊无关。
聚酒庄与何家酒坊的恩怨人尽皆知,只要聚酒庄出事,何家酒坊必会头一个遭怀疑,何少东再笨也不至于拿砖块砸自己的脚。
“这样日夜提心吊胆也不是办法,总会有累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为他的安危日日夜夜忧心冲仲,那滋味很难受。
“你累了?”
她在他怀中点头。“累,而且生气。我怎么也想不透在这世上会有人为了小小的酿酒秘方想尽办法,甚至还动起刀剑伤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