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完全不懂──」
「闭嘴!本姑娘还没说完!」凌云厉声一喝,让在场所有人吃惊,甚至引出其它教室里的师生。「想不想知道洁玉付什么代价要我替她找你算帐,王讲师。」
王仁拓现在只能死命摇头,思绪大乱,不知道自己全身上下已经冷汗淋漓。
「用她的命。」想到一个花样年华、对纽约这个万象之都充满憧憬的女孩,就因为一个烂男人的薄幸,消失在这个都市她就心痛!难得能遇到一个天真单纯、随便说什么就信什么、老是被她作弄到红着一张苹果脸的女孩,偏偏就为这个家伙──「她用她的命希望我替她讨个公道,很傻的女孩!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任何亲人,凭自己的力量来到美国,就因为你的玩玩而消失在纽约,变成一块石碑。」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死……她死了……真的死了……王仁拓的脸色简直跟死人一样苍白。
鼻子意外嗅进一抹香气,怔忡之间一时还无法会意过来的王仁拓,硬生生挨下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一拳,力道重得让他身势不稳倒地。
「哗……」惊叹错愕声不断从四面八方涌向凌云。
「站起来!」厉声喝向王仁拓,凌云毫不遮掩自己数日累积下来再难抑制的怒气,这几天不找他是为了替洁玉找一个永远的安身处,一旦找上他,她就没打算让他好过。「为了绿卡娶美国人还不安份,就算要外遇,也该找个禁得起这种游戏的女人,偏偏你这种花心的人还妄想找痴情女子──像你这种人更是混帐!」
她上前,王仁拓则狼狈地以手撑地向后退。「不、不要过来!」
「这一拳还比不上洁玉划断手腕动脉来的痛,我对你已经算很客气,站起来!」王仁拓摇头,并持续向后退。
山不就她,她去就山总成。踏步向前,凌云蹲下身揪起他衣领,眼看又是一拳。
却硬生生被握进突如其来的厚掌。
她抬头。「是你?」
「凌!」苏珊娜的脚步声及呼唤随后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跟着来的唐恩满脸问号。
「你这么做是丢华人的脸。」完全不知道细节、却被苏珊娜强迫跟着跑向文学院的骆仲齐一见到她挥拳,立刻出手挡下,以中文说:「在美国人面前表现这么差劲。」
「差劲?」凌云冷哼两声:「差不差劲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有句话叫做人心隔肚皮,你没听过吗?」
「先动粗的人就是没有道理。」骆仲齐试图扳开她揪住王仁拓衣领的手。「放手!」
凌云松手,暗斥:「看不清事实的笨蛋。」
王仁拓则趁机站起来退开。
「你说什么?」她的话令骆仲齐一时会意不过来。
「凌,我来不及告诉他们。」苏珊娜知道她所指为何,赶紧说明。
「这事用不着说,我不想她再受到伤害。」凌云起身,抽出方才放在胸前口袋的墨镜戴上,遮住自己的眼。「苏珊娜,你不该这么快赶来。」
「我不想到牢里去看你。」
她的话让墨镜下的唇扬起浅笑。
「我才不会笨到为这个人坐牢。」多划不来。「这次有人碍手碍脚,算你运气好,不过我怀疑你在这里是不是还待得下去,王讲师。」
旋身朝来时方向而去,黑发依旧在空中划开半弧,纤细的背影仍然让人感觉到阵阵怒气。
骆仲齐不明就里又不能拦下离去的她,更不可能问在拳头下逃过一劫的王仁拓,只有回头找苏珊娜。
「这到底怎么回事?」
※ ※ ※
依照苏珊娜的指引来到美国政府公设的一处墓园,骆仲齐四处张望。由于墓园里的墓是按照申请先后排序,所以不须花太多时间,就在外围较靠近他脚下这条小径的末端看见凌云。
缓下脚步,他静声走向蹲在墓碑前的她,一直到能听见她的声音才停下。
「我还是不认为自己要为你的事自责,洁玉。我已经警告过你,被爱情冲昏头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是你不听,用这种方式处理感情问题是你笨。如果说那家伙可恨,你更可恨。」
用自己的命宣示对爱情的怨怼,世上最笨的事情莫过于此。
「我最讨厌人动不动就用死来解决事情,不管多苦,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过得去,你这个笨蛋,死之前也不会来找我商量,死了以后才留下一封信要我替你算帐,大笨蛋!就算你没有钱可以请我替你出主意,也不用拿命来抵啊,你该知道我对美女一向没辙,跟我撒个娇不就得了,笨蛋。」
「对不起。」在她话语的停顿中,骆仲齐插口。
凌云转过蹲低的身子,划过脸颊的两行清泪未拭,是不知道自己流眼泪还是不在意被人看见自己的窘样,骆仲齐并不知道。
「苏珊娜真是藏不住话。」凌云回头,不再看他。
「是我强迫她说的。」骆仲齐走到她身边蹲下,将在路上买的一束白百合放在已经放躺在地的粉红玫瑰旁边。「我不知道这个女孩喜欢什么花。」
「只要是花,洁玉这个傻丫头都喜欢。」小笨蛋,只知道要迎合别人,问她喜欢什么花只会回答什么都喜欢。「但是她有花粉症,笨到宁可感谢别人送礼的好意,也不愿说明自己对花过敏,直到现在,只有我知道她有花粉症。」
骆仲齐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静静蹲在一旁。
凌云又开口:「什么烂个性,只会替别人想,满脑子别人开心自己就开心的观念,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害我每次都忍不住买大把鲜花丢给她,看她打一整天喷嚏我心情就特别好。」
骆仲齐听了皱眉。她到底是喜欢这个叫洁玉的女孩还是讨厌她?
「最讨厌这种人,老是让欺负她的人产生该死的内疚感。」
「虽然如此,你还是欺负她。」像小孩子欺负自己喜欢的人一样。他总算推敲出她对洁玉的感情。
「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不明白说出口谁知道。欺负她也是为她好,只要她说讨厌花,我就不会再送,但是──这个傻瓜就是不说。」害她一直花钱买这不济用的东西。
「你喜欢她。」
「不,我讨厌她。老是提醒我不愉快的事。」看到过去那个自己都讨厌的自己谁会开心?凌云终于把视线移向他。「你来这做什么?」询问的口气仿佛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人。
「向你道歉,刚才的事是我误会你。」
「误会?」凌云挑动墨镜下的眉,挂在颊上的泪似乎没有拭去的打算。
骆仲齐想都没想,食指成勾点去两滴泪,惊觉自己的唐突,两颊染上困窘淡红。
凌云似乎不以为意,视线仍然透过墨镜看他。
咳了咳,他说:「我刚才以为你无故动粗,所以说话重了点,来向你道歉。」
「这种事有什么好道歉的。」又是一个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的笨蛋。「误会、误解,人与人之间没有这个还有什么好玩的。」站起身,她自认就算哀悼,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不想再待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虽然这里看起来像座公园。
骆仲齐跟上她的脚步。「做错事就要道歉。」
她停下脚步,回头。「之后呢?做错的事能挽回吗?」
他一时语塞,看见她又开始移动步伐,跟上前去走到她身侧,说出临时想到的答案:「至少能减缓对方的不悦。」
「是能减少自己的罪恶感吧?」哼哼。「说过多少对不起之后仍然犯同样的错误,你还能说这种人所道的歉是为了减缓对方的不悦?」
再度语塞,骆仲齐只能沉默不语。
凌云越过小径停在河边防止有人不小心趺进河里的铁链前,转身面对跟在后头的他,坐在铁链上,身子前后微倾玩起秋千。「怎么不说话了?」
「我无话可说。」
「因为我是对的?」
他摇头。「目前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反驳你,但我知道你的话太偏激。」
凌云将墨镜拉至鼻头露出金棕色的眼眸看他,似笑非笑。「又一个。」
「什么?」
「令人讨厌的好人。」推回墨镜,她起身,走过他,没再说什么。
似乎不应该再跟上去,但骆仲齐管不住自己的脚,随着她的脚步迈开,轻而易举又来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行走。
「你讨厌好人?」
凌云的目光放在前方,但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所谓讨不讨厌,只是认为好人的日子都过得很辛苦,尤其是滥好人,只有让人利用的份,傻呼呼的,连听见别人的挖苦都只会傻笑而已。」
「我不是滥好人。」
她耸肩。「与我何干?」
是啊,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激动地申明自己不是她口中所说的滥好人?骆仲齐自己也不明白。
这份疑惑绊住他的脚步,让他不再前进。
走了三四步才发现他没跟上来,凌云转身面对在后头的他。「怎么?这一点路你就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