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方心比它的年龄早熟,一直要求母亲很大的关注,她晓得说:“妈妈,我们不要有代沟。”
看看女儿抱住小狗熊睡觉,还晓得拉长了脸,一本正经的讲这种大人话,连俊美失笑了。
“好,妈妈不是每夜都陪你说一阵子话吗?”
“妈妈真好,妈妈比爸爸好!”
“快别这样说。爸爸也是疼爱你的,只是他忙,在香港有工作,时差又有分别,所以……”
“这个我明白,否则,不会这两天都分别摇富话到学校及琴老师家去找我,一定是时差关系。”
“什么?心心,爸爸摇重话找你?什么事呢?”
“他只是问我生活得好不好?”
“你怎么说?”
“我说好,我告诉他,妈妈很疼爱我,老师也不错,只是有些洋同学不喜欢我住的这间大屋,不跟我说话。可是,有些边是好的。”
“心心,你跟爸爸说了好多话?”
“他一直在问呢!我只有答得详细。”
“还有告诉他什么呢?”
“还有告诉他,这些日子来翁叔叔甫来看望我们,带我和小弟上餐馆。”
连俊美的手开始冰冷,问:“爸爸有没有提起我?”
“有哇!他问翁叔叔待我和小弟好,待妈妈好不好呢?那当然是好的。还有……”
“还有什矗?”连俊美说。
“爸爸说,他也会抽空来看望我们,也见见那翁叔叔!”
连俊美没有造声,心像那七上八落的吊桶,她感到极大的不安。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来呢?”
“不知道,爸爸来之前会告诉我们。你乖乖的给我睡。”
“可是,妈妈,我还不困呢!”
“你得听话,乖乖的,可能睡醒了,爸爸就会出现,给你带些宝贝玩具来!”
方心猛地在枕上摇头:“不会不会,老师说香港飞加拿大要十多小时,就算爸爸今天跟我讲完重话就上机,也得要明天中午才到步!”
连俊美强颜启笑:“无论如何,你快点睡,否则先就惹妈妈不高兴,妈妈做了整天家务,也困了。”
方心立即开上眼睛,用英文说:“I TRY!”
连俊美吻了女儿的额,连忙站起来,紧紧来得及不让泪水滴在方心的脸颊上。
她回到睡房去,心像要分分钟从口腔跳出来似。
她摇了电话给翁涛,问:“还未睡吗?”
“想你!”
“我想见你!”
“就现在?”
“嗯!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可以出来吗?”
“不能让孩子留在家里。”
“那么,我来好了。”
翁涛挂断了线,只三十分钟之后,他就赶来了。
一开门,连俊美就紧紧的抱住翁涛:“我怕!”
“怕什么?”
“怕我们的事,已经被方修华知道了。”
“俊美,没有什么可怕的。”翁涛托起了连俊美的下巴,很诚恳地对她说:“就让他知道,让全世界人知道,我要娶你。”
“什么?”
“我要娶你,俊美,我要娶你,我要娶你!”
“轻声点,轻声点:”连俊美拿手接住翁祷的嘴巴:“孩子才刚刚入睡,你怎么有时也活像个大孩子似。”
“我是真心的。”
“也用不着高声朗诵,发表宣言。”
“我要你安心,我并不认为相恋一事需要闪闪缩缩。尤其是我们生活在西方社会,全部人际关系都是合则留,不合则去,天公地道!我们唯一要担心的是两个人是否相爱?”
“我们是吗?”
“我是肯定的,你呢?”
“我害怕。”
连俊美说的是实话。她害怕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最害怕的说不出口来,就是她和翁涛是否相爱得够,足以应付西方社会的新生活模式与东方社会的可畏人言。她原本也立定心意离婚了,但当自己要面对方修华及其他人等知道离婚的原因时,她仍有羞愧、惶惑和担挂。
唯一令她稍为安慰的是,她并没有主动的做出墙红杏,是方修华首先干了对不起自己的勾当的。
就算没有翁涛出现,她都有权申请离婚。
“俊美,是不是怕我会令你吃苦?这儿不如香港,我的条件当然也及不上方修华。可是,我爱你,从第一眼看见你卷起裤管在低头操作,我心头就有一个感觉!这是个需要我维护照领的女人。俊美,爱你并不足够,以爱你为原动力,我愿意竭尽所能,让你生活得安乐。”
作为一个女人,这是不是已经代表一切。
对连俊美这么一个知足的女人而言,答案是肯定的。
他们紧紧的拥抱着,亲吻着。心内的狂潮翻动,扩散全身,驱使着他们以行动发泄。
直至一声巨响,把他们吓得分开。
一回头,只见楼梯处站了小心心,她一手拖着弟弟,一手把只水杯扔到楼下去,不只水林,一切她能抓得到的东西。
连俊美面无人色,立即街上柜去:“心心,你这是为什么?”
方心以怨毒的眼光望住母亲,那不是一个八岁小孩应有的眼神、那么怕人、那么蛮横、那么决绝。
方心摔下了小弟,迳自走回睡房里去。
方义仍是睡眼惺松的,一边擦着眼,呵欠连连,一边嚷:“姐姐便把人吵醒,拉我起来去看妈妈和翁叔叔,有什么好看的?”
“天!”连俊美差点量倒:“我的恶梦才刚刚开始。”
事实的确如此。
来温哥华跟连俊美算账的,不是方心所说的方修华,而竟是连俊美的父母连敬彬夫妇。
还是翁涛开着车子,陪连俊美去接机的。
他们商量过,事已至此,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隐瞒。就趁机给他们两者介绍翁涛好了。
连敬彬是香港的大商贾,从事海味出口生意几十年,单是日本一地,就供应了取之不尽似的财富。他今年已高龄七十八岁,依然健步如飞,龙精虎猛。连母其实是继室,六十开外,红粉飞飞,相当的有神有韵。
一下了飞机,瞥见陪在连俊美身边的翁涛,还未待女儿介绍,就问:“这位就是姓翁的先生?”
“是的,世伯,伯母!”翁涛伸出手来,可是落了一个空,连敬彬没有回敬,连太太根本正眼都没望过翁涛。
连俊美的眼泪已经在眼眶内打滚。
“让我把车子开过来!”翁涛拍拍俊美的手,以示安慰。
“不!”连敬彬说:“我嘱酒店派车子来,我们不习惯乘陌生人的车。”
“爸爸!”连俊美惊叫。
“你住口!”
连敬彬中气十足,无何否认,他是其或严的。
才坐定在酒店的套房内,连敬彬就对女儿说:“姓翁的是什么人?”
连俊美还未答话,眼泪已经簌簌而下。
“是个在这城镇内,专介绍移民买房子的经纪佬是不是?干这种职业的人有几多个?他是大学毕业的,又如何?大学生在北美比在东南亚还要贱千百倍,在街上碰口碰面的都是学士、硕士、博士,排长龙拿失业救济金的通统有学位。不见得这姓翁的是什么了不起、三头六臂的人物?”
“趁你别跟他走在一起,就断了他吧。”连母这样说。
“妈,连你都不明白。”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若我是盲塞人,根本就不会一把年纪,飞越千里,把你带回家去。”
“把我带回香港?”连俊美惊骇得连眼泪都不再致流下来。
“对。明天就走。”连敬彬说。
“不,整件事根本没有弄清楚。”她接理力争。
“要怎样才算弄清楚?是不是要待到街知著闻,出了花边新闻,才谋对策。”
连父简直气得吹须碌眼。
“我是说,你们并不知道事情的始末。方修华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在于我留在此城等领取注照之时。”
“如果修华在外头略有沾花惹草之举,就叫对不起你的话,我告诉你,老早在方心与方义未出世之前,就已如是。九十年都可以忍受,甚至乎不知不觉的事,你如今才以之为借口去纵容自己,算不算天大的笑话?”
“爸爸,你说什么?”
“我说你其蠢无比。”
天!连俊美不住后退,背紧紧靠着墙,才算站稳下来。
令她难以置信的说话,还是出自她亲生母亲之口:“你系出名门,又是饱读诗书,连一点点人生的道理也不知道。生在世上,不可以任性妄为,率情胡作,你一出生就不单只为自己而沽,上有父母翁姑,下有儿女子侄,中有良人朋友,都要互相援引,生活得光鲜明亮,走在人前熠熠生辉,怎么可以不瞻前顾后,为了丈夫外头多一两个叫不出名字来的女人,就气得昏了头脑,糟塌自己,让人家有机可乘!”
“妈,你要怪责我,我无话可说,何必要侮辱翁涛?”
“我侮辱他,还不屑呢!你少天真,这姓翁约有什么亏可吃,人生的一扬折子戏也好,真个跟你过世也好,在他,只有赢,在你,只有输。不是吗?在此地,他半个亲朋戚友都不用交代,半个子儿也不用掏出来,孤孤寂寂的异乡生活,有个教养出身非同凡响的女人伴着,服侍着,刺激着,何乐而不为?谁不会爱上你?谁不爱你爱得如醉若痴?太便宜的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