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去说它了。一念及二代这个问题,穆澄就头痛。
怎么越想越远呢?
还是赶快把思维拉回现实来。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免得无端端难受。
她回了祖荫的话:
“明天给你煮一些好汤补数好不好?”
“也难怪一些男人在结婚多年之后有婚外情,阿二靓汤,的确吸引。”
祖荫是笑着说这话的,听上去很轻松,并无恶意,然,穆澄还是一怔。
祖荫这个人一直有个毛病,就是自以为幽默,其实往往选错题材,挑错方式,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弄得人无所适从。啼笑皆非。
穆澄当然没有把他的这番话放在心上,只微低着头,扒她那口饭。
祖荫又提她:
“你明天可真不要到外头逛了,你知道爸妈要来吃晚饭,好歹弄得像样一点。他们老人家也只不过一星期左右才来打扰儿媳一次。”
“祖荫,你父母从来都是在受欢迎之列,你少担心!”
“是你少敏感才好!婆媳的不和,自古皆然,程度问题而已,这个我完全明白!”
穆澄硬生生地把丈夫这句责难吞到肚于里去。
要否认,无从否认。
的而且确,家翁家姑都不是善类。自嫁进陶家之后,不知受尽多少闲气。
要说自己跟他们相处得如鱼得水,水乳交融,是太违背良心的话。
然,维持表面安宁,还是做得来的。
为了这份“家和”,穆澄自知吃了多少苦头,仍落得今日陶祖荫如此一句毫无谅解的说话,真令人苦恼。
穆澄在心内呐喊:
“我需要鼓舞,我需要鼓舞!”
那个呐喊的声音,渐渐的由强而弱,很轻微地骚扰着她心深处,细说:
“我只是需要鼓舞,一点点的、很小的鼓舞,就可以了!”
陶祖荫望住穆澄那木无表情的脸,忽然的生气了,说:
“怎么?就只为我坦坦白白的跟你说上几句话,又不高兴了!我越来越怕跟你推心置腹,因为换回来的必是这副欲哭无泪,活像全世界都欠负了你的嘴脸!”
说罢,陶祖荫掷下碗筷,干脆走回房里去。
穆澄面对着一席残羹剩菜,不再欲哭无泪,脸上熨热的两行酸泪,沿脸而下,清晰的滴在台面上。
小夫妻闹别扭,偶然生一阵子气,没有什么大不了。
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和,极其量过一两天,甚或只一两小时就好了。
况且,所执拗的其实是芝麻绿豆的小事。
然,生命里头,每天每时每分每秒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只不过是小事而已,那有什么天经地义、家仇国恨的大事发生?
如果在这些小事情上得不到支持和爱护,还有什么希冀了?
穆澄挑灯夜写,更为开心。她的笔墨充满灵气。源于生活中不住的失望、难堪、愤慨与感触。说得最苦一点,她的文章,以眼泪写成。也只有如此的竭心尽力写,才使穆澄拾回一点安慰。因为她确信,读者眼睛雪亮,感受清明,她所传递的讯息会通过故事与散文,安全地送抵读者之手,然后,他们会珍之重之,产生共鸣与回应。
穆澄专心一志,逗留在书房内,她甚至有点恐惧要回到睡房去。
摇笔杆直至天色微明,穆澄疲累地走回睡房去。
她轻轻的推开门。
又轻轻的关上。
纵使把噪音控制到最低,依然骚扰了睡熟的丈夫。
陶祖荫转了一个身,以混浊的语调发出“嗯嗯”之声,表示他的不耐烦与不满。
穆澄看着丈夫这细微的反应,疲意全消,代之而起的是一阵寒意。
这位枕边人,连睡梦之中,也不曾对自己的工作与生活作出任何支持。
一切以他为出发点,以他为中心,以他为终站。
穆澄可以辛辛苦苦的营生赚钱,可是,却不能因为对家庭有功劳,而忽视丈夫的需要。
目下,他正在甜睡,那么,穆澄就不应骚扰他,否则,就是讨厌。
一点都不夸张。曾有一次,陶祖荫干脆向妻子表示:
“你若晚晚都要在书房内爬格子,干脆在那儿过夜好了,免在半夜三更被你吵醒!”
穆澄一听这番话,老压抑着澎湃的思潮,叫自己别多心。
一个工作整天,异常劳累的男人,要求有一觉好睡,是合情合理的,为求达到这个微小的希望,并不对任何人存在任何恶意。
自此之后,穆澄尽可能配合陶祖荫的上床时间,纵使睡在床上,文思如潮涌,她却不爬起来写稿。
翌晨起来,那昨晚的灵感却跑得精光,小说的布局,与情节亦走得一干二净。
唉!
做人真难!为人妇更难!
穆澄望着丈夫的轮廓,有太多的感慨。
这个男人,跟自己有如此深厚的关系与感情,在这静谧清泠无人的深夜,她突然发觉自己跟他距离甚远,比她的读者还要远。
跟一个陌生男人睡在一起,令穆澄毛骨耸然。
穆澄瑟缩地在床上,用手环抱着自己,紧紧地抱着自己。
她其实多希望有一只强有力的臂弯将自己拥抱,将自己保护。
任凭外头风大雨大,她总之在臂弯内安全、妥当、温馨、快慰就好了。
一个女人之所以需要男人,无非是要这种感觉。当年,她嫁陶祖荫的目的也是如此。
老实说,陶家岂只不是豪门当户,类似陶祖荫的人材,本城一个中环就有上万。不论家势与人材,都不过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连穆澄的母亲都皱起眉头请她三思:
“女儿,如果仍是要靠你自己双手,才有追得上时代的生活享受,又何必嫁!”
当年穆澄对母亲的说话,只领会一半。
她有自己的预算。
穆澄认为小康之家,最无风无浪。一宿两餐不愁就好了。
嫁入豪门深如海,也不合她个性。
至于说丈夫本事不本事,也不过是见仁见智的问题。
太能干的丈夫,一样会有伤教夫婿觅封侯的烦恼。
况且,人比人,比死人。嫁了个政府署长又如何?人心没厌足,过得一两年,丈夫再不升司宪,又会闷闷不乐,就算他再爬高一级,妻子也会要求对方努力成为本城九七之后的第一位港督。
故而,一切过得去就好。
唯其彼此的能力、人品、相貌都不相伯仲,甚至对方在某方面此自己高一点点更安乐。
嫁进陶家之后这些年,才发觉原来不是这回事。
穆澄已经超越了那个震惊的阶段,而变作失望,不知所措。
穆澄从未敢回娘家去向母亲吐半分苦水。
她固然不是个愿意陈列自己哀痛的女人,更不是个不为老人家感情着想的不孝女儿。
再下来,若果母亲不谅,尤记当年,塞她一句: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那又如何是好了?
当然,能够生育抚养穆澄长大成人,且有今天成绩的女人,不会愚蠢,穆澄相信在这些年,她母亲是会或多或少地体会到她在夫家的难处。
只是母女俩心照不宜,提来徒惹唏嘘,何必?
每早,陶祖荫都早起。
换言之,穆澄也不能老赖在床上,对比下变成一条懒蛇似。
祖荫没有在家吃早餐的习惯,他起床后,只需要一杯浓咖啡。穆澄煮咖啡的手艺,也是在婚后才练回来的。
祖荫上班后,很多时,穆澄会得重新躺到床上去,再眠一眠。
当她可以烛自霸住一张大床,知道整间屋子都没有任阿人来骚扰她,需要她迁就、需要她相处、需要她奉承时,那种畅快与舒坦,妙不可言。
穆澄一整天最安乐,最能补充精力的就是这早上的两三小时。
这天,她只略躺了一会,便匆匆起床更衣,准备到超级市场去买菜。
第三章
今儿个晚上,陶家有贵客。
太古城这个地方的商场越开越多越盛。穆澄惯常去光顾的一家,有齐各种物品及家庭用具,方便得不得了。
时代真是不住进步。穆澄小时候,在学校附近开了第一家超级市场,母亲带她上学放学,老是三过其门而不入,宁可跑到肮脏之极的露天街市去买菜。
穆澄最恨母亲硬要把她带到菜市场去,好端端一对白皮鞋,必然洒满污点,难看死了。
穆澄是个爱洁净的人。
只是母命难边,小女孩作不了主,没办法不跟在大人屁股后头办事。
穆澄每次把白雪雪的鞋子踩在湿腻腻、脏兮兮的街市地上,她就全身起了鸡皮吃塔。
禁不住把个小脑袋望向蔚蓝色的天空,默默祷告:希望有一日,母亲会光顾干净整齐的超级市场。
小楼澄咬咬下唇,非常肯定的想,这一天是早晚要来临的。
果然。
走在超级市场内,穆澄觉得舒服。
推着购物车,她可以随意搜购喜欢的货品,这个行动满足了女人的购物欲。填补了她没去逛百货衣饰店的遗憾。
这阵子,逛超级市场还有别的乐趣,就是货品越来越多了,例如增加了各式贺唔与杂志的摆售,最吸引穆澄。
她完全可以站在杂志或贺咕架前,把一个小时消磨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