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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住了,但愿有日我能酬还知己。

  “倩彤,今时今日,只消翻一翻周刊杂志,怕不难找到婚外情的种种报导,想必是个社会风气了,才会如此!”

  “唉!”倩彤长长叹一口气,“怎么跟施家骥说去?”

  “你信他爱你?”

  “信的。”

  “那还有希望!”

  “不一定爱得够!”说着这话时,倩彤有无法遮掩的痛楚表情。

  “只要仍能将他太太比下去,就已足够了!”

  真没想到我如此简单的对话就能令激动的倩彤静下来。

  时穷节乃见的同一道理,危难一生,人的生存适应能力只好表露无遗。

  倩彤乃我挚友,她的困惑,我感同身受。

  “郁雯,怎么跟家骥说去?他今晚情绪低落至极,在我屋子里喝着酒,我陪着他一道喝,结果他醉着回家,我醉着跑到你这儿来求救!”

  “施太太不肯离婚?”

  “想当然了!”

  “倩彤,我们要面对现实,是施家骥不肯,还是施太太不肯,这儿是关键所在。”

  “是他太太!他提出过无数次,这最近的一次是施太太扬言,我们再有任何往还瓜葛,她就开记者招待会!”

  “你信?施家骥信?”是迫虎跳墙的一招,既难共存,唯有肉搏。

  倩彤点点头。

  真是当局者迷。我可不信!

  如今的情势,最显浅不过。就是如箭在弦,非发不可了。

  “倩彤,已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阶段了。”

  “我知道。”倩彤把茶骨碌骨碌的又喝了几口,有点拿茶当酒,旨在消愁,“我想跑过去跟施家骥太太见一面,大家说个清楚明白!”

  “你去不得!”

  “为什么?”

  “万一败下阵来,再无转圜余地,也不好向施家骥交代了。”

  刚说到这里,听见了开门关门声。

  很久,又是一屋平静。

  锦昌父女俩吃毕消夜回家来了。锦昌看我不在睡房里,根本连母亲的房都不进来查探一下,怕就上床睡了。

  我轻轻的在心内叹一口气。

  “郁雯,我如何是好?随得他去吗?我……”倩彤的眼泪又簌簌而下。

  “让我跟施家骥太太见个面吧!”我说。

  倩彤浮动着一片泪光的眼,瞪着我。

  “你放心让我走运一道吗?反正成败未必由人,早已是天定的,只不过看命运借助于谁罢了!倩彤,我也好想在移民之前,给你办妥一件大事,免我山长水远地挂望!”

  倩彤握紧了我的手,说:“你几时启程?”

  “且看锦昌的意思!”

  “一家在彼邦过新生活,你开心吗?”

  我笑笑,没有告诉她,我这即将来临的新生活将是独个儿支撑的世界,是光明?是黑暗?是苦?是乐?不得而知。

  可是,我决定成行了。再无必要在友人重重困苦之上,加添她的挂虑。

  我让倩彤再次睡好,把新买回来的一本小说拿在手里:“你好好地睡一会吧!明天我就去约见她!”

  “你呢?还不睡?看书?”

  “只看一会,也在这儿陪陪你!”

  倩彤闭上了眼睛。

  我翻开了小说,这本叫《我的前半生》小说,由一个叫亦舒的作家写的,卖了很多版的小说。

  我的前半生?是检讨的时刻了!

  人会在刹那间成长起来!

  而我,如果此刻才成长,也未免迟得太失礼了。然,总好过一直执迷不悟。

  早晨,我依旧准备了早餐,热腾腾、香扑鼻的咸蛋瘦肉粥,顺便压一压各人可能上升的虚火。

  沛沛见着我,有点难为情地喊了一句:“妈妈,早晨!”

  “快点吃早餐了,考试期间最不能迟到!”我若无其事地打点着一切。

  父女俩都低着头,一下子吞掉一大碗粥。

  我跑到房里去看倩彤两次,她还是没有醒过来。我有点不放心,跟锦昌说:“倩彤还在,我不好就这样跑出去送你们上班上学!好不好趁早摇电话叫部计程车?”

  锦昌耸耸肩,依然不发一言,就摇电话去。

  “锦昌!”临出门时,我叫住了他:“到加拿大去的机票,你早早让秘书订才成,人家都说整个夏季,连头等都爆满!”

  锦昌望我一眼,神情刹那间变得轻快,语调仍勉力维持,“成了!我送你们母女俩去,安定了,我才回来!”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苦难建筑在别人的方便之上,除非你深爱对方。

  纵如是,只怕也还有个极限。

  伟大的心灵,总如凤毛麟角,不可多得!

  我当然爱锦昌。然,长此以往的,侍候着他的面色意向过日子,已使我对感情的触觉减弱,代之而起的只是重重不可言喻、浓不可破的畏惧。

  与其在家,日夜的担心配偶变成怨偶,倒不如出外走这一遭,让彼此在牵挂的岁月里培养感情!

  我被迫着作了这个明智的抉择。

  倩彤直昏睡至午间,才走出厅来。

  她眯着眼,怕那一屋的阳光。

  又是一天!

  她已回复正常。只看她拿电话筒,嘱咐秘书各样公事,便知道了!

  真难得,职业女性私底下有何创痛哀伤,绝不在工作岗位上流露分毫!因为薪金与花红,是实斧实凿地付给能为公司带来盈利的职工,并不是用来装置一具广播民间故事的收音机!谁有余情关顾?谁有责任分担?

  “我回工厂去了!太多事等着我去解决!”倩彤说。

  “好。要不要我用车子送你?”我看看手表,“我的时间还很松动,要见的人约在下午。”

  倩彤略为震栗,望住我,欲言又止。

  “放心!她不会把我吞到肚里,太难消化,划不来!”

  倩彤和我都笑起来了!

  “拜托!”

  没想过倩彤会有拜托我替她办事的一天,且又是办这么一宗大事。

  难得有为朋友尽力的机会,我既紧张又担心,生怕表现不好,成事不足!

  然,尽人事,听天命好了!

  我与施家骥太太之约,在粉岭高尔夫球场的西餐厅!

  这是施太太提出的地点。我觉得有点怪,只因太远,且又是私人会所,我结不了账。然,她坚持,说那儿僻静,非假日更是全无碰上熟人的可能。

  她戒备森严,我只得同意。

  走进餐厅里头,立即看见施家骥太太,不只她一个人赴会。坐在施家骥太太一桌的还有位相当面熟的女士。

  我走过,礼貌地点点头招呼,坐下。

  施太太给我介绍:“你们应该见过面了,就在傅玉书的结婚酒会上!”

  我猛然醒起来,就是那个跟施太太一道出现的、她的当然女友。

  “她是方信生太太,信生是家骥银行里头的得力助手!”

  先生侍候先生,太太侍候太太,社会上各人各就各位,成党或派,以增加声援势力,自不待言。

  “没想到,王太太真的单人匹马上阵来。”方太太笑着说。

  “你们还以为有谁?孟倩彤?”

  “她不敢来吗?”施太太回笑问,“高尔夫球会是本市最有名望的私人会所之一,只有正式会员及其直系家属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这儿请客,孟小姐懂这个规矩,不会冒我万一下逐客令的险!”

  “作为施太太的客,的确有险可冒。如果施先生来,那就自当别论。”

  施太太立即戒备,放眼四方:“他们要来?”

  “不在今天!施太太且放心,我只不过回应你的说话而已。主权其实只操在一个人的手上。在这桌子上,其实你我她三人均是客!”

  眼前的两个女人木然。

  方信生太太试图和缓气氛,问:“王太太在哪儿办事?”

  “王锦昌住宅!”

  “王太太一点不像家庭主妇。”

  “家庭主妇的模式如何,愿闻其详。”

  “正经妇女最低限度对正名与实惠予以尊重。”

  “方太太,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说:孟倩彤虽是吾友,但我做人要有原则,必须大义灭亲,认定她抢了人家的丈夫,就应杀毋赦?”

  “王太太,你不以为然?”

  施家骥的妻子一直拿眼盯着我,出奇地由满含敌意,渐渐转变为迷惘、不解、存疑!

  “我很不以为然!天下间要亲人来干什么?无非为挡风挡雨!谁又在世上做着些杀人放火,弑父欺君的十恶无赦、非大义灭亲不可之事了?人世间的是是非非,都只不过是执着的人眼底下观点与角度问题而已!何必要抓住个做人处事的原则作为护身符,去美化自己的言行,推卸当然的责任!”

  “王太太!”施家骥的妻子缓缓地开口了,“孟倩彤能有你这么一位肝胆相照的朋友,我羡慕!”

  我相信她的诚意,因为她眼中盈泪:“世上难得有毫无条件真心爱护自己,且在水深火热之中,肯伸手相救的人!”

  “你过誉了!我约见你,无非希望能以中间人的身分,给当局者一些意见和忠告!事可转圜,大家终能松一口气!”

  “王太太认为如何?你对我的建议是否跟你对孟倩彤的如出一辙?能对她鞠躬尽瘁,显然不会为我设想!我有没有聆听你建议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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